20101220

抄書

振保抱著胳膊伏在欄杆上,樓下一輛煌煌點著燈的電車停在門首,許多人上去下來,一車的燈,又開走了。街上靜盪盪衹剩下公寓下層牛肉莊的燈光。風吹著兩片落葉蹋啦蹋啦仿佛沒人穿的破鞋,自己走上一程子。……這世界上有那麼許多人,可是他們不能陪著你回家。到了夜深人靜,還有無論何時,衹要是生死關頭,深的暗的所在,那時候衹能有一個真心愛的妻,或者就是寂寞的。振保并沒有分明地這樣想著,衹覺得一陣凄惶。
——《紅玫瑰與白玫瑰》張愛玲

怎麼說呢,想寫點甚麼又寫不到甚麼的時候,便喜歡把自己喜歡的段落抄一次,便彷彿能夠理所當然地睡去,當然夢還是紛擾而無傷大雅的,明天天明的時候,我又是另一個人。

20101207

背包


記得和學生旅行的時候,看着她們大大的背包,背包裡有她們的母親悉心為她們弄的食物:簡單的火腿治、鹵水雞翼、菠蘿腸仔。小小的膠盒和保暖壺,一個一個整齊地排列在石桌上——其實都不大管用。食物微冷,但還未變壞。小小的水點在蓋子上等待墜落。我想起小時候我和家人去海洋公園,因為公園裡的食物昂貴,母親都會弄一些簡單的食物,火腿三文治和鹵水雞腿,便成為了世間上最好吃的食物。我依稀記得,我們走得累時,便坐在花糟的旁邊,從背包裡拿出已被太陽曬得熱暖的食物——已經不大新鮮,但卻有味道,那天我們在南區的山上,天空應該很藍、風應該很清涼——當然這些都不過是我的回塑。

時間與空間恰巧碰上的一點,成為了回憶世界裡最美麗的一扇窗。母親現在當然還可以和我去野餐,父親還可以與我一起去海洋公園,然而環境不同了、心態不同了。人生是一條善變的河,永未止息,幻像般的倒影,有一張不知所措的臉,是的,我軟弱而微小。

在外租了一個小空間,是因為人長大了,確實是需要一個只屬於自己的空間。無法不去想像,父母會覺得自己提供的不夠好,於是我才會找一處新地方。實際上父母對我的照顧實在妥善得很,卻又彷彿沒法說服他們。這些情緒卻逐漸成為一個大大的背包,我不可以辜負他們,源自虧欠的恐懼,甚至比死亡更強烈,感情上的傷害是恐怖的利器,無法復原的疤痕會帶到下一世嗎?我是一個不稱職的兒子。

時間與空間碰上一的一點還在,每當我回家,母親的燒的餸菜一天比一天多,世上最美味的食物就是母親燒的菜——然而有甜也有點酸。我們無法不離開父母的懷抱,不是感情變質,而是時間逐漸把我們拉開了。我們只可以在回憶的世界,在「曾經」中尋找快樂,好好封存——我感到惘然,因為我們可以做的,僅就是找一個折衷的辦法。

今天的天空很藍,風涼,今天,不是應該惆悵的日子。我吸一口氣,只可以深深的,吸一口氣,背着我應該要背負的,繼續前行。

20101121

但還好




十一月,很繁忙的月份,營營役役,工作、乘車、講課,很累很累,差點便忘了自己。

但還好。

在這段時間裡我更喜歡看書,即使看的量比較少,但卻比之前更享受了。譬如無意中看到鍾玲玲的〈兒子和雞〉,急不及等地向同學分享。備課的時候,決定加入白先勇的〈樹猶如此〉。看,只有中文老師可以這麼自由任性地跟別人分享閱讀心得吧——學生怎也不能跑掉,這是一種福氣。

是很快樂的經驗,當你自己讀得心震神盪的時候,學生好像沒有甚麼反應,課後卻有零星的同學說想看更多類似的散文,我很高興,但卻因為平日的工作太繁瑣的關係,我沒辦法做跟進工作,是遺憾,也是虧欠了他們。如果把那些練習朗誦、收回條、教自我管理的時間都變成了分享和討論文學的時間,大概課堂會變得更有意義,或者說,更有色彩。

我應該還沒有忘掉自己吧,但其實有時心中沒有自己也無妨,至少要有一少撮空間留給文字——別人的世界,深邃的靈魂之眼,彷彿在微光的洞穴裡,跳着快要忘形的舞。

20101103

《告白》:僅作為一種叩問的姿態




森口悠子在黑板上尖刻地寫了一個「命」字,我們不妨將之拆開為三個字「人」、「一」、「叩」去理解

「一人」:回音不被需要

把不想說的事,一口氣以自己的方式讀出來——沒有回應的必要、沒有說服的必要,是為「告白」。然而與其說告白是一種單向的唸咒式敘述,不如說是一種沒有寄望任何回音的叩問——「獨自進行」是告白的重要形式。告白是一種向外人呈視壓抑已久的內心——陰暗的內心,是衝破了底線的反撲。電影從松隆子飾演的森口老師的告白開展,及後結構整齊而環環相扣,一場告白緊接一場告白——人心是無底深淵,故事裡總有故事,說完了,卻沒有換來甚麼。在告白這過程間,聽和說都是單向的,彼此無須明白,卻相互依存——只為見證。女教師森口悠子、學生兼兇手的渡邊修哉和下村直樹,最後都把心底的創傷一一向觀眾訴說,告白的儀式得已完成,然而創傷之連鎖的波濤並沒有因此而被撫平,相反,創傷、復仇、啜泣環環相扣,一如海嘯淹沒所有複雜的情感、責任和法律。事實終歸是事實,以牙還牙、以眼還眼的復仇義無反顧,然而,逝去的人並沒有因此復活,創傷者心裡的繩結被勒得更緊。原來,告白並不是出口,只是單純的以說作為呈示已被掏空的空靈狀態。

「叩問」;僅作為一種姿態

命,究竟誰主理命運?控訴是電影的主調,為甚麼我要承受這一種創傷?三位主角的經歷同樣以「母親」為核心,我們不禁感到一種孕育生命者的嚴峻質疑——帶我來這個世界的上帝或母親,為何我們要承受無法彌補的痛苦。苦,成為了人間的秩序,我們必須活在這秩序裡,無從反抗。這是文學、電影常探討的主題,然而我認為告白的高級之處在於劇中人的叩問從來沒有要求換來認同,這是一種絕冷的態度,是對世界既有秩序報以冷眼凝視的一種姿態。

「命」:當憂傷已佔據我們的眼睛

只是人類在這秩序之外,繼續建造另一秩序:良好的生命價值觀。寺田良輝的出現,是導演對現時教育理念的作出的最大諷刺。我們總把少年的內心簡單化,並用自以為可以有力量改變學生的信念,鼓勵活在黑暗之中的學生,卻從未知道學生內心的故事、及複雜的思緒以糾纏難解。《告白》對於人性弱點的刻劃、人際關係的觀察可謂極之深刻,只是實在難以明白,為何導演和作者會義無反顧地向觀眾和讀者呈示這個冰冷世界:愛成為了恨的基礎、恨成為了社會的唯一情感,以控訴證明自己的存在和不滿。天空沒有流星、沒有藍天,只有鐵一般的透明的秩序,我們只能不知不覺地、無從選擇地在上面行走——我們總是走錯了方向,而彷彿總有一種無形的誤導的聲音,引領着我們向錯誤的方向走去,或許這就是命:創傷、錯誤、哭、問……不斷循環並無了期。

20101102

20101022

不敵天氣

要不是科技的發明,颱風迫近大概還是無路可尋——現在也不見得是確定,像無聲的命運,靜靜地靠近,一下子捲起你所有東西,無從防備。現代人大概愈來愈為自己的死亡作準備,誰沒有一兩份保單旁身?然而,保險其實不得不與危險並置,找們知道了危險,於是要保險;但反過來,因為保險我們更理解危險,或者把它放得更大——而一切一切彷彿其實和「怎樣活下去」無關的。

於是我們的城市充滿騷動——有些是必要,有些並不。颱風的日子,最擔心是它打亂我們的計劃,晚餐怎辦?如果約會了喜歡的人,是不是天機示警,證實了有緣無分?情緒的漩渦比颱風來得更快,看,我們多軟弱。

無人能敵蒼老,皺紋滋長,雨無情地打過來。楊千嬅在台上都不哭了,因為她有了經歷,她明白,笑中還有淚,於是雨打過來的時候,她變得堅決,她,找到她自己。

這不是容易的事情,我聽王菲《約定》的時候,最初是聽到它那豐富的細節:微溫、便堂、剪影和門牌串起的城市,浪漫而迷糊;後來聽到約定的誓辭,在忘與不忘之間,身影遠飄與漫天黃葉遠飛,孰真孰假?後來聽到的是一份決心:不怕將來的風暴,他知道我們總會「不敵天氣」,但也愛下去,不忘約定,是明知前路崎嶇,卻敢於前行的決心,於是明白,那些局部的細節是如何叫人知道,細碎的人生,我們貪婪美好的風景,原來我們不過是但求一醉,卑微的隨俗,是不得已,是勇敢。

於是我又想起楊千嬅的《冰點》,寫的同樣是冷得刺骨的路,她站在一角,看着自己喜歡的人靜靜走遠,「後悔我沒有加速我腳步、後悔我沒有阻擋你去路。」原因是當時的自己,還未知道「風雪會真的飛舞,眉毛還有多少給我數。」人原來是真的會蒼老的,有些人走過了,就是走過了,而他也是人,也是可哀的——他的眉毛掉落,歲月的風雨,其實又有甚麼不可以原諒?時間無情,擁抱是僅餘的、快「絕種」的暖意,世上不是所有人事都可以彌補。

明白楊千嬅為何在演唱會重唱這首歌,因為今天的自己,明白了過去的自己;也因為過去的自己,更明白今天的自己。這過程可以是痛、可以是喜,但我更偏愛張愛玲常用的「惘然」,像站在十字路口,大雨橫掃而來,不走,扔下傘,就看着它,平靜而堅決,他們勇敢是有底子的,是因為他們從來不知道,可以怎樣做,於是,不得不勇敢起來。

20101022

20101002

還有甚麼可以忘掉







可以忘掉餐室裡的藍色瓷磚
可以忘掉收音機的沙啞聲線
可以忘掉水珠沿着杯子徐徐滑落的一刻
那凍奶茶,誰喝了一口
然後在嘴邊的話,已被收回

或許可以忘掉這收回的動作
可以忘掉在海邊看過一樣的風景
可以忘掉耳機傳來的溫度
可以忘掉有一天由暖變冷
像一年四季轉換般自然

或許可以忘掉自然
可以忘掉冬天的床,早晨的被窩
可以忘掉關上燈、可以忘掉拉得太長的黑夜
可以忘掉窗邊的風鈴已經結了冰
連同麻雀的聒噪、連同那地上瓷杯的碎片
通通都被包上一層透明的冰

或許可以忘掉房子裡所有的冰
可以忘掉牆壁上繪畫的樹和鞋子的印
可以忘掉身體的暗示,可以忘掉眼睛的語言
可以忘掉手是手、耳朵是耳朵、臉是臉

那時大概可以忘掉暱稱、忘掉姓氏
那時你已經不是你,我已經不是我

早晨的陽光依舊進來
我抱着自己的胳膊
還有甚麼可以忘掉
我還可以忘掉光與暗
可以忘掉這天、那天、明天
可以忘掉可以,可以忘掉忘掉

20101002

20100923

淡藍月光



【本詩刊《明報》2010年9月12日】


是那一天你我已忘記音樂
車站有生鏽的長椅
有我們觸過的破舊遺跡
那天你的話,掛在燈上
我們以為溫柔懂得生長

把藍色拖成最長的街
把尾音壓平鋪在路面上
靜悄悄地走到你的門前
那深而遠的黃昏
是甚麼眼神剪碎錯亂的腳步?

不過怎樣說都已經遠去了
大廈玻璃窗上的臉已經蒼老
看著茶杯裏浮着平靜的茶葉
便想起從前尚有連綿翻飛的雨季
梧桐樹尚有未開的花

單車像現在的城市已不懂轉動
發黃的信紙和字句繼續在抽屜裡靜靜發芽
窗外橋上的人們像中了毒的魚
像背著過重的行李、像抵抗着昏睡的咒語
遲滯地擺動牠們受傷的鰭、受傷的腮

你的新房子可能會忘掉
舊房間裡是有一盞藍色的燈
從信箱的空隙裡看出去
可能那充滿期待的閃亮眼睛
已經,不再被需要

呷一口茶,這不過是一個平常的黃昏
手紋滋長,這不過是生活的一頁
窗外還有那淡藍色的月亮嗎?
是的,是那個只有我們看得到的淡藍月光
我按著痠透的肩頭,我仍舊,張望着

20100822
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

中秋,月光,有些情懷已經被忘記,或許我們不再需要,或許我們因為知道回到「那裡」,已經不可能。或許、或許……。來吧,看,或許我們的窗邊,還有光靜靜灑落,轉朱閣,低綺戶。

20100913

一些小事

星期天,雨下得很大,早上起來覺得還好,便拿一本書,去吃早餐。還沒有走進沈從文筆下的湘城,突然想起自己忘了帶鑰匙。我一直懶去配匙,於是有那天反鎖的房子。急忙地找業主公司,便說要兩百元的的士費來開門,因他們星期天沒人辦公,又說如果平日拿鑰匙的話,免費,可是要在四時之前。我說讓我想想,我總覺得是涼薄的一種,去鎖店問,價錢的確是高一兩倍,於是屈服了。我總覺得這是可哀的,對話之間,沒有所謂幫忙,連詢問的語氣都沒有,因而覺得是可哀的。


的確香港是一個金錢世界,像金科定律,比伊甸園還要真確。因工作而遲到是理所當然,為了溫飽彷彿都是情有可原。一個由數字組成的城市,卻總有活在數字外的人。老師跟我說人性畢竟醜惡,科主任老師跟我說,她看不下《半生緣》,是因為總覺小說中的世界太悲涼,看不下去。我聽着都覺得真是動聽。後來我想,世界究竟為何?還是不能深究。像星期天的我,開鎖過後,又快快樂樂去打球了,錢是白花了,但當下沒有記着,然而現在又在回想覺得,這座南方小城,真的有點冷,而又感到有點惘然。

不過是很微小的事,像我們已經習慣教訓學生,而忘記,有時貪玩是小孩的本性。尤記得魯迅《風箏》的殘酷一幕,扭曲世界的始作俑者,往往是自以為很清高的紳士們、成人們。然而我總是慶幸在文字世界裡找到安慰。世上太多的作品教懂我們如何閱讀世界——那些心酸眼明的作家們。八月白露,看,今天早上藍天是如此澄明,微微的涼意,吹過樓梯旁的樹。

20100911

盛夏誌


圖:郭言
【本詩刊《文匯報》9月10日】


蟬聲
斷續傳來
像一針一線
縫合
記憶裡的沙灘
三十四度
星期二

坐在診所裡
遲滯的空氣
拖着病者的氣味
傳來的廣播
剛碰上窗外的
一場驟雨

只有空氣
只有不變的神情

來這裡看
身體裡的獸
聽牠們的聲音
那躲在迷宮裡的獸
那巫師預言般的聲音

蟬聲斷續傳來
無法知道
蟬躲在何處
暗影落在
有鐵鏽的白色窗櫺旁
卑微的蟻走過
這個看來
無關痛癢的下午

她丟下
她女兒的長假
圍巾裡的頸紋
沒彈性地顫動
青年把結他
丟在房間
斷線的聲音
掛在空氣中
他們是同類
這刻

只有空氣
只有結他

終究
無法找到
那變異的獸
跳出樂譜的音符
還黏附在紙上
像濃痰
炎熱裡
無法蒸發
只有傳播
只有感染

感染
沙灘的記憶
那一天的車牌
哈蜜瓜、隨身聽
眼神、笑紋、體溫
那一席話
一起喝一口冰茶
氣管收縮
敏感如窗軌上的蟻

傳來病人的名字
生硬如鐵的聲線
碰上雨後陽光
大堂的長椅上
只有空氣
只有不變的神情
還有
那診所外
街道上流浪的記憶
他們
想把它捉住
卻沒有
張開雙手

空氣、結他
盛夏的
蟬聲
撞進耳朵
閉上眼
拒絕

20100804

20100904

小七

玻璃上有逐漸模糊的幻影,七彩的魚鱗、深夜的綠光,都漸漸被淡忘了。

那一天,我發現家裡有一個大魚缸,缸裡有七尾鯉魚,我和姐姐按着牠們的身型排序,從大到七,我偏愛最細小的一尾,牠是如此與眾不同,牠的鱗片具黑白兩色,魚頟上獨有一點橙紅色。父親說這尾鯉魚是最貴的,於是更覺得牠彷彿是貴族似的。可是偏偏牠的身型最小,我都在怨其他的魚搶掉牠的魚糧——扡從來不去搶食。我看着牠彷彿看到自己,我自小身體多病,也是比較矮小的,可能因此我對牠是如此偏愛,當然當時我未必是這樣想。大概是喜歡弱小彷彿會被人取笑,所以我跟父母和姐姐說,我最喜歡體型第二大的那一尾,是另一尾具黑白紅三色的鯉魚。

我沒有替我的鯉魚改名字,只記得最大的一尾,我和姐姐會偶爾叫牠「大肚」。現在替牠們改名字還來得及嗎?不如,我叫你,小七?

有一天晚上,我們一家外出吃飯,回到家裡,開了燈,便發現小七躺在地上,被自己的血包圍住了,我們被嚇了一跳,我先是怕魚缸破了,但瞬即發現魚缸完好,於是便知道是小七自己跳出來的了。我在想,是不是同伴欺壓你呢?還是你不喜歡這個家?還是有時我在魚缸邊拍打玻璃,希望引你的注意,卻嚇怕了你呢?父親立刻把你抱起,放在膠桶裡。家裡滿是你的血腥味。過了些時候,父親便把你從膠桶抱出來,然後放在砧板上,在你的身體上灑鹽。我看見你因為痛苦而掙扎,身體緊崩起來,父親加些力按着你,我躲在廚房外面默默看着,好像自己都疼痛起來。然後父親又把你抱起來,把你放回浴室的膠桶裡。我踹下來,看着你動也不動,很害怕你是不是已死掉。後來你的鰓微微動了一下,我便說,小七,你要加油。

後來我看見你慢慢搖動你的鰭,後來你慢慢在膠桶裡游動,我便知道你逐漸痊癒了。後來父親把你放回魚缸裡去,你立刻使勁地游來游去,我驚訝你好像擺脫了從前的憂鬱情緒。後來你真的漸漸成長,體型和其他的鯉魚相若了。長大了的你頭上的紅點更好看,圓圓的像一朵牡丹花,你逐漸不害怕玻璃外的我,我看着你不斷開合的口,是和我說話,還是要魚糧呢?我用身體試着引開其他的魚,假裝要餵牠們,然後把手盡力伸長,偷偷的從另一邊放下一些魚糧,希望你可以吃到,然而有時你和魚群一起向我身體那邊游過去,我們之間好像沒有默契。我依舊把魚糧放下,希望你可以吃得到。

搬家的時候,父親把七尾鯉魚都送給同事。你們離開了我們的家以後,沒多久,便聽到你們全都死掉的消息,說是因為魚缸漏電了。我問父親:全都死掉了嗎?父親說是啊;我再問一次,一尾都沒有活下來?父親回答說:全都死掉了。我默然了一會,知道小七已經死掉了。只是小七總是在我的腦海裡,彷彿沒有死掉一樣,牠彷彿永遠活在另一個空間,在另一個新的魚缸裡,永遠和其餘六尾的鯉魚游在一起,永遠保持着,我們搬家時的那個模樣。

20100904

20100901

側面

天氣煞是翳焗,匆匆從觀塘到西環拿論文,已知道來不及回大學,聽到小巴裡的阿太高談闊論,卻不消五分鐘便睡着了。輾轉之間,突然不甚喜歡白天的港島區,連在中環的地鐵裡也聽到人們滔滔不絕的高聲講話,坐在我旁邊的大叔一直抖腳。這個城市也太累了,空氣污染指數極高,冷氣地方密度驚人,那裡有一片讓人靜息思考的空間。

然而,我還是記得,問路的時候,紅色小巴司機伯伯的友善指引,微笑還是溫暖的——偏偏我是一個不大懂得,時時給人親切微笑的人——尤其是在陌生的人們前。

回到家裡,母親每次都精心做菜,那種暖意是愈來愈鮮明的,尤其是有了自己的地方以後。這個城市彷彿不適合人居住似的,但同時又發覺,我不能也不願離開自己的城市。月光還在黑夜裡,靜靜流過每家的窗邊,帶點幻覺,但願某些日子可以是永遠。

一個人的肩膀,還是太重。

20100829

他的船駛進白霧裏

並沒有一種舞蹈
可以讓船停下來,或者加速;
並沒有一種顏色
可以鎖定方向舵
即使是初次約定黃昏的那種黃
即使是訣別時池塘的
死綠色

但像佛經所言
所謂循環
總有某個時刻
可以聽到消息、嗅到氣味
像沉在水裡多年的死屍
幾個氣泡、幾圈漣漪
——來不及激動
又復歸沉默

歌還是在唱機裡流淚
但今天的天空,又有點不一樣

並沒有足夠的光照亮航道
並沒有足夠的氤氳充當隔絕的牆
是的,並沒有叫人沉重得不能醒來的早晨
也同樣並沒有叫人可以輕飄的晚空

背後有叫人安靜的床
白色,藍格子,略皺
躺下來、閉上眼、輕輕呼吸一下
彷彿有一艘船駛進很深的白霧裏
會回來,或者,不會回來

20100829

20100826

缺席


政府缺席
政策與民生缺席
槍手的動機缺席
槍手的際遇缺席
是未來讓這個國度的過去缺席

日光缺席、快樂缺席
距離缺席、冷靜缺席
然而當想到
他們的至親,已永遠缺席
新聞可以缺席
哀悼可以缺席
黑色衣服可以缺席
半旗可以缺席

但親愛的香港人們
人性,永遠不能缺席

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

這是有感而發。那些謾罵、對當地人把在意外現場當成旅遊景點般拍照而感到震怒,對無動於衷的人報以歧視,其實都是很小的事。從門多薩的行為和之前多次挾持事件中,究竟菲律賓人民生活在在怎樣的一個社會之中?不公平、貪污、黑白顛倒、長期被外來者封印自己的歷史的貧窮國度.......常覺得人性的本質是悲憫,論語:「如得其情,哀矜而勿喜。」實在不敢忘記。

特區政府又在做甚麼?曾特首的講話只在說教與煽動市民情
緒。政府應該扮演一個理性和務實的角色,而不是以傷感掩蓋外交反應依然遲緩。現在要求交待真相、處理港菲關係、關注市民情緒等等才是應做的事吧。

說真的由第一天起全港已一起哀悼,市民集體哀悼,對這件
事有幾大的幫助?

20100823

水光漸淡


沒有永遠一雙溫暖的手
沒有擁抱不必放開
所有的東西都會變涼
所有的愛都可以變成不愛

水光漸淡,我其實是想說
是不明白,為甚麼我總覺得
時間讓我們每天減一點愛
是慶幸一種

【相片攝於台中】

20100817

該消失的地方


夏天。驟雨。走在街上,有時,我感到,自己甚麼都不是。

身體不是你的,它懂得漸漸敗壞,背着你;城市不是你的,它的改變永遠不如你所願;情人不是你的,熟睡的微笑裡有秘密的詩;愛你的人或許也不是你的,因為有一天,他會不再愛你,或者你不愛他。

但畢竟,我還是走在街上,活在這地球上。單是這一點,笑,是應該的。

讀《IQ84》的時候,我很喜歡這一段:「快十點時回家。信箱是空的。打開門,房間裡看起來比平常更空蕩。裡面有的,是他那天早晨所留下的一樣的空白。地上是脫下丟著的襯衫,開關關掉的文字處理機,留下他的體重凹痕的旋轉椅,桌上散亂的橡皮屑。他喝了兩玻璃杯水,脫下衣服,就那躺上床。睡眠立刻造訪他,而且是最近所沒有的深深睡眠。」村上春樹說:「我移動,所以我存在。」即使房子如何蒼白空蕩,總有屬於你的痕跡。這是我喜歡天吾的原因,他平靜,對生活有時依然有所求,但懂得不再執着;他懂得找適合自己的移動方式;他隨波逐流是因為疲累;他敏感警醒是因為他知道他是天吾,世上只有他是天吾——當然在這本書裡,他還是一個未完成的人物——他等同睡眠。

是的,或許一些想法,應該把它扔掉,利益、成就、愛或不愛,甚至感覺和情緒,讓我們站在自己的流水上,消失於該消失的地方。不問甚麼,只為了,因為你就是你。

20100811

《前赤壁賦》的受傷、療傷與忘傷


《前赤壁賦》是預科中國文學科的必讀篇章。在課堂上老師大抵說出蘇軾一貫的記事、描寫、抒情「三合一」的創作方式,以及蘇軾如何從主客答問間作自解,並流露一份所謂豁達情懷。然而我以為《前赤壁賦》所代表的意義,或許比以上所述為多。《前赤壁賦》展示着一條中國古典文人的典型的心路歷程,即是一條從受傷到忘傷、從忘傷到療傷的一個過程。

宇文所安(Stephen Owen)在《追憶:中國古典文學中的往事再現》曾經這樣總結中國古典文學的傳統特徵,他說:

一個由石碑和墓誌銘構成的文明,一個離不開葬禮的文化,祭饗著死去的人,千方百計讓他們留在我們身旁,費盡心機保持同他們的聯繫。[1]

這段文字的重點有二:一是展示了中國文人自古而有強烈的死亡意識,而這卻與西方《聖經》傳統有異,這裏的死亡,除了指向個體的身體枯朽以外,還有一層灰飛煙滅的焦慮心理;二是「石碑」、「墓誌銘」所指向的「立言」,成為了抵抗這種焦慮的手段,因為書寫,而後世的人不會忘記自己——石,在這裡顯示了這種抵抗的重點所在、它具體地展示了永垂不朽的欲望是如此強烈。

受傷:功名與渴望被記得的欲望

古典文學中的「三不朽」:「立功」、「立德」、「立言」全都是建基於這份死亡的焦慮上。被貶至黃州時期的蘇軾,似乎已經沒有「立功」和「立德」的機會,而「立言」成為了他唯一的出路。因此官場失意成為了全篇文章的重要背景,山水之樂全建基於這份失意之上。

然而失意又豈止是頓失功名?個體生命的渺小、時間無情等重要的哲學命題,在《前赤壁賦》的主客答問之間都有充分的展示。從「如泣如訴」的客人歌聲間,作者帶出如曹孟德與周瑜等「一世之雄」,尚不能避免歷史長河的無情淘汰。這無疑是一種雙重的受傷——即使在歷史上曾經幹一番大事業者,「舳艫千里」曹操與周瑜依然不得不面對死亡,更何況只是「駕一葉之偏舟」的落泊文人?功名與生命的雙重落空,展示了古典文學中鮮見的虛無意識。客人最後只能說:「哀吾生之須臾,羨長江之無窮。」面對歷史現實,只能以「哀」與「羨」兩種態度對待之。這充份顯示了中國古典文人的感傷、無奈,又難以悲憤——擊空明兮泝流光。

忘傷:「自然」與「酒」的情感轉移

然而面對創傷,蘇軾如何應對?且看蘇軾回答客人的一段話裡,核心在於「自然」。蘇軾說:「惟江上之清風,與山間之明月,耳得之而為聲,目遇之而成色。取之無禁,用之不竭。」其中「聲」與「色」之取之無禁成為了自適的主要論據。然而,我們不難發現兩者的並不對應,即自然的聲色與功名之有無、生死之有無,並不應該處於同一平台上作討論。寄情山水所帶來的所謂閒情逸致,其實並不能夠解決死亡的焦慮,這僅僅是作為一種生活方式的取態,並非一種哲學層次的探討,遑論穿越。

在《前赤壁賦》中,自然景色成為了情感投射的終極對象。因此在中國古典文學中,寄情山水實際上並不能單單理解成為自解的方式,或把它看作是一種生活方式的志向;更重要的是在於我們必得理解「自然」是僅僅作為欲望對象而已,它僅僅是遮蓋赤裸真實的最後屏障、它僅僅是掩飾空無的最後防線。自然,成為了忘掉傷痛的解脫之匙,同時不自覺強調了對於生的依戀。「聲」與「色」更展示了中國古典文學之中的深刻矛盾:既要脫俗,又不得忘掉俗世。要忘掉一切所謂功名,又不得不時時藉山水強調自己的志向堅定不移。

除了自然以外,《前赤壁賦》的最後一段相當值得注意,蘇軾大可於「而吾與子之所共識」作結,又為何要多加一段?對應首段的「舉酒屬客」,全文以醉作結,同時着力細緻展現了二人醉態:「杯盤狼藉。相與枕藉乎舟中,不知東方之既白。」表示了二人是為大醉,而非微酌。「酒」在古典文學中的意義極其複雜,它同時滲透快樂與哀愁,同時滲透了麻醉與清醒。客喜而笑,舉杯痛飲實屬正常,但不知東方之既白,則或有意無意展示了二人都忘掉物理時間的存在,對應試圖穿越生與死、焦慮與欲望。以醉,刻意忘卻不想記住的部分。

因此,「自然」與「酒」可以看作是一種情感的轉移。中國古典文人的深層焦慮在於個體之一瞬,而永恒的自然恰恰可以作為消解的麻醉藥,而酒僅僅是展示一種拒絕清醒與深究的迴避態度,對於一切都彷彿無能為力。

療傷:立言之志,唯一之折衷

在這受傷與忘傷的背景中,「書寫」的意義便顯得相當有趣。一世之雄,尚未能敵過死亡,然而書寫卻可以穿越時間,成為了抵抗焦慮的折衷。

《前赤壁賦》的開首強調「清風徐來,水波不興。舉酒屬客,誦明月之詩,歌窈窕之章」。「明月之詩」是指曹操的《短歌行》,為下文述曹操作為一世之雄亦不敵歷史浪濤作鋪墊」;「窈窕之章」則為《詩經》。在一片死亡陰影之下,詩與文字彷彿成為了穿越死亡的唯一路徑:因為文字,他們尚能讀到曹操與周瑜的事跡;而一己之書寫,彷彿是三不朽中的惟一不朽者:只有傳世的文字,才能會被記得、才不致於灰飛煙滅,也是「自然」以外,惟一有效的「治療」方式。

值得補充的是《前赤壁賦》以「主客答問」的形式完成這個療傷過程。「主客答問」的方式,是自《莊子》等先秦學術著作裡已廣泛運用的書寫形式,成為了中國古典文人典型的療傷的策略,他們或虛構、或寫實地設置主客二人,把心中的鬱結吐出並作自解。在《前赤壁賦》中,蘇軾代表了一種樂觀的豁達情懷、客即代表自古文人害怕灰飛煙滅的深層焦慮。即使在文章之中則以「而吾與子之所共適」交待了兩種價值觀交戰結果:適然;然而相對於先秦諸子以主客問答的方式突出一己論點不同,唐宋古文中的主客對答,更強調是是主體心理的分裂狀態,這種焦慮與自救的交戰一如懂得輪迴的漩渦,鑽入中國古代文人的靈魂深處。


[1] (美)宇文所安(Stephen Owen)著、鄭學勤譯:《追憶:中國古典文學中的往事再現》,(台北:聯經,2006),頁50

本文刊於《字花》第26期:經典重讀

20100804

《無風帶》第 3 度登陸序言書室


感謝一直在找《無風帶》的讀者,要你們撲空實在很抱歉。因為我不常去旺角,所以序言書室打電話給我要我補書,我遲遲都未能做到。今天《無風帶》第3度登陸序言書室,一如以往,把賣書得到的錢全給序言,作為支持為文學默默付出、幾乎每周都辦閱讀分享活動的序言書室。金額雖少,但真的希望序言可以在香港經營下去。

《無風帶》已是近四年前出版的詩集了。第二本詩集不獲政府資助,大概需要另謀出路,或者想想自資出版——但倒也不急,反正想做得更好,多點時間預備更好。M說台北誠品信義店和敦南店把《午後公園》放在當眼位置,真的希望台北的朋友多多支持,買一本,或問問消息啦。:)

20100731

七月與騷動


怎樣說起呢?在台北最後的兩天,旅館無窗,喉嚨帶痛,晚上的時候咳得不停,還記得晚上咳得睡不了,打開電視,西班牙對德國,我睡在密室裡,痛苦和喜悅都是我自己一個人的事。那房間,太黑太靜。

畢竟身在城市,大概我還可以求救而不至孤立無助。回到香港,喉嚨發炎還沒有完全康復便出發湖南。從來沒有帶病旅行,只有一旅行便病好的經驗。記得我要斷斷續續的坐大巴高鐵,從香港到長沙,經歷近八小時舟車勞頓。到了長沙又要坐四小時的車到張家界。在張家界那天從早上一直走,行山觀景近十小時,幸好中途有短暫的午後時間,而且天氣尚好。晚上的時候,我擠在小小的帳篷裡,看中國雜技人表演。母親害怕我得到肺炎,不時看我。畢竟在湖南要是發燒暈倒真的不知如何是好。我感覺我的身體還可以支撐着,只是晚上的時候咳得厲害,大概不知道氣管已經受到感染。

父母的關懷是合理的,小時候得過肺炎,燒至104度,已到頻死邊緣;後來知道有先天性的哮喘,童年終日在診所吸帶有藥粉的氧氣。我的氣管自小不好因此每當氣管出現問題,便很難痊癒。記得每當在診所感到呼吸困難,便要到登記處與診症室之間的小通道帶着氧氣罩幫助呼吸,還記得我看到別的家長和小朋友,向我寄以狐疑和些微同情的眼光。我也習慣了覺得不算甚麼。長大了哮喘算是痊癒,才感覺苦了父母,到今天和他們到湖南旅行,還要他們擔心照顧,實在是很慚愧。被照顧的滋味並不好受。誰願躺在床上甚麼都做不了儼如廢人?誰願叫關愛自己的人擔心?但畢竟人總會老,總會病,這是人生最悲傷的事——感到自己所擁有的逐漸消逝敗壞而且無能為力。張國榮患上抑鬱症以後,不是唱了一首叫人放開援手的《玻璃之情》麼?愛的重量不是人人可以承受。

這個七月,我來回診所多遍,正如Susan Sontag所說,疾病把人分在兩邊:健康王國和疾病王國。這分類看似簡單,卻是最精準的分析。診所裡不是醫護人員就是病人,病人總是被分類、被分隔、被檢查、被指令而且無從反抗。病人從來沒有權力要求更多的了解,也沒有權力要求被尊重。沙士以後,醫院診所更加變得神經質,我拿着載了痰的小瓶子去化驗,他們敬而遠之,彷彿連向我解釋瓶子放在何處都感到害怕,彷彿不得以用最少的時間去「處理」我——我們誰都會走上這條路,檢查、化驗、治療、老去、等待……。我們總會從健康王國走到另一邊,因為要別人的扶助而失去尊嚴和自信。

這年已經過了一半,窗外不知躲在何處的蟬還在叫着,記得我在診所等候的時候,窗外突然下了一場驟雨,但診所裡的人沒有驚訝,連無聊地感嘆天氣無常都沒有。他們只呆呆地看着前方的電視,電視正播放着關於營養標籤的短劇,劇中人故作輕鬆的臉容與臉容遲滯的觀眾,形成尖刻而無力的對照。

20100731

20100729

《走著瞧》第 3 彈:細碎微光 —《走著瞧》作者談

細碎微光 —《走著瞧》作者談

時間 Time:2010.08.01 (Sun) 3:00pm-5:30pm
地點 Venue: 油麻地 kubrick
講者︰ 呂永佳﹑鄭政恒﹑曾瑞明﹑亞文諾
主持 Moderators:鄧小樺

20100723

20100720

《走著瞧》新書發佈會

地點:艺鵠:香港灣仔軒尼詩道365號富德樓1樓 , ACO: 1/F, Foo Tak Building, 365 Hennessy Road, Wanchai, HK

日期:2010/07/24

時間:19:30-21:30

主持:鄧小樺

作者:李智良、李維怡、杜文諾、曾瑞明、呂永佳、鄭政恆


20100713

台北 2010


這次到台北,去了不少有特色的cafe,到了偏遠的十分,看瀑布、放天燈,還有和朋友四處閒逛,是一次很寫意的旅行。
相片可click: Eric's Flickr

20100712

反斗奇兵3:完美情人被抹掉的幾處傷痕



完美情人失落記



近年來動畫的發展早便超出了「逗小孩開心」的基本功能。動畫有着豐富的象徵意味,某些更見深度。《反斗奇兵》動畫系列有着相當不錯的故事背景。寂寞的孩童在夜半無人時與玩具傾訴心事,在自己的房間以想像開闢一個又自己主導的新世界。玩具與主人構建的世界,因單向豐閉的想像,而變得多姿多采。


玩具是孩童的完美情人——無論如何它不會背叛它們。《反斗奇兵》動畫系列更擴闊想像:如果這些玩具有了生命,又如何呢?《反斗奇兵3》裡的玩具們,對於成長的安迪不離不棄,一天到晚揭盡所能希望得到安迪「再」寵愛。後來它們經歷一段輪為「難民」的創傷,也終於明白安迪成長了,他再不會和玩具說話、玩樂。玩具們並無埋怨,可謂深明大義。這無疑打開了一扇生命之傷的窗口,在成長的路途上,我們得以捨棄,和自己純真地談天的機會。玩具們也「知情識趣」,投進另一女孩的懷抱裡,一聲再見意味着玩具與主人的生命之途一直重疊,現在終於開了岔,笑中有淚,計算精確。


刻意抹掉對主人的仇恨


然而這種玩具無時無刻不希望得到兒童的寵愛,這想像說起來總是令人覺得恐怖:人類製造一個完美情人,並設想它們時時刻刻想念自己。而且在遺忘於寵愛之間,玩具對主人的仇恨總是隻字不提。孩童丟棄玩具猶疑點不在玩具本身、遺忘總被處理得合理化。


《反斗奇兵3》中的惟一反派粉紅色小熊LOTSO,因為主人的離棄,而踏上了奸角之途。他變壞的始點在於被人類遺棄——它的主人把它遺失在野地上,然後母親替她買回一隻跟它一模一樣的LOTSO,主人便將之拋諸腦後。這當然有某種隱喻性質:即如果我們把人看成商品,你的工作總是可以找人接上。人變成機器,老闆盲目如玩具主人。玩具對主人理應仇恨,導演卻刻意抹掉,並將之轉移到它是托兒所的「暴君」。LOTSO成為了陽光托兒所的統治者,建立階級制度,並且背信棄義,當然到最後不得善終,這無疑是故事的失衡之處,使電影僅僅成為一個正邪爭鬥的低俗故事。


不忍深究墳化爐


相信觀賞電影的觀眾,腦海常常會閃出一幕,破爛的玩具被推進墳化爐。這情景的恐怖之處在於,有了生命的玩具,其實並沒有病與昏迷的過程,它們被推進墳化爐僅是因為破了或者舊了,而被合理化地活活燒死。《反斗奇兵》作為合家歡電影,當然不能夠把這一幕「完整」奉上,但卻大膽地把最後的一場戲的場景,放至墳化爐裡。對於墳化場內部細緻的肌理作出微細刻劃,大概可以泛起一小點教育意味的微波:灰飛煙滅還是叫人心有戚然——即使是死物。但這其實猶如生命縮影,在丟棄與寵愛、新與舊、遺忘與記着之間,究竟有多少東西,我們刻意將之墳化而不回望一眼,而它們曾經安好的被抱在我們的懷裡,而這種心的變異非得以墳化的方式將之掩蓋——畢竟,自我感覺良好,不忍深究,是人性本質,《反斗奇兵3》大抵如此,面對生命的重大缺口,眾主角不得不及時被「三眼仔」救回來——吐一口氣,我們慶幸地又回到童話世界。



20100712
【本文刊登於香港電影評論學會網頁】

20100629

但願你的眼睛只看得到笑容


同樣是,不忍深究的六月。

六月讓我知道人生無常,對於人來說,沒有甚麼是可以肯定的,像沒有肯定的幸福、肯定的健康、肯定的忠誠,張愛玲說人是最靠不住的東西。可是,我們活在地球,總要依附着些甚麼,方不至於孤獨寂寞無味。

我們的身體,太像那壞了根的樹,外表堅強,其實不堪一擊。年月漸長,我們的身體便會逐漸「背叛」我們,我們的五官、皮膚、骨骼逐漸衰退。我們總是遠離療養院和醫院等空間——這人間最冰冷的地方——它總是以區隔和分類的邏輯,進行合法的、明目張膽的歧視。

這是一個晃動的城市,像浮在公園池塘上那搖動的燈光,像那流過耳邊卻無法留住的音樂。然而,如果有了假期,便應盡量享受;放鬆了的肩頭和眉頭,盡力維持;如果看到微笑,盡量留住。因為鐘聲會有催趕的時候,沒有不完的節目,沒有不暗的時光。這些老生常談,我們知道,卻常常忘記。王菲唱着:風雨過後不一定有美好的天空,不是天晴就會有彩虹……

20100624

我們進步也後退


小時候,家住公屋三樓,和姐姐睡雙格床,細小的房間只有兩扇窗,書桌和床相隔只有半呎。冷氣和鄰邊的父母共用一部,因此間板要開一個一呎乘一呎的洞在那冷氣機對開的位置。有時我和姐姐會從那裡爬過父母的房間去,竟成了玩樂之一。窗簾是淺綠色的有深綠色的大片葉子,顯然是母親的選擇。窗外是一條大馬路,馬路旁有一個小的遊樂場。狹小而且毫不私密的空間,我卻從來沒有逃出去的欲望。

後來我比大多數同學更早地有自己的房間;今年博士畢業之後,我更渴望有自己的地方,完全的屬於自己的一個地方。成長,每個人都要離開自己原有的地方。不捨而決斷。老歌有云:「變幻才是永恒」。張愛玲說:「人是為了要求和諧的一面才鬥爭的」。我也覺得人有追求安穩和諧的本性,但心靈的善變,社會變動,又豈能讓我們可以獨善其身?我們又可以說些甚麼。

前天晚上,一個大約唸中一的小女孩拖着母親走上電車,後來談話間知道她們應是從廣州來港,兩位親戚坐在單邊,從西環說到灣仔。女孩戴着眼鏡,看着這個五光十色的香港,好奇單純的眼光,我想就算她有着更複雜多愁的內心,畢竟也是青春的,世界等待它發掘,或許她是抱着發掘的心,卻不知道時間是急速、倉卒、幾近無情的。光滑過她的眼鏡、滑過我的身體,想像飛馳,我要又跌入生活網裡,要面對那些微小磨人的苦惱。

我們獨立、知道更多,可以有權追尋自己的夢想,但同時我們變得複雜、計較、而且患得患失。

我們進步,同時後退。

於是我想起那兒時的淺綠色窗簾,像初夏的早晨,有淡淡的簡單的香氣。或許在後來的日子,我又會懷念這個坐在電車上的悠閒晚上。那時黑夜隱約透着紅光,但雨,還沒有下來。有沒有一輛電車,載我到最初的地方?有沒有一個人,可以讓我拾回最簡單的感覺。

一個人的電車,彷彿正駛往最荒涼的盡頭去,不,是那盡頭,正牽引着我們過去。

20100624

20100613

不忍深究的五月

.終於完成了博士課程,過了答辯,沒有試過寫博士論文的人實在不易明白,自由的研究生活所面對的最大困境,是孤獨,論文幾乎是跟一個死去的世界作溝通,會看的人可能只是你的教授、校外評審,如何精闢的見解都不被重視,何況欠新意?其實我並不明白,學院生活所謂何事,但我在浸大游走十年。的確,回頭一看,還是有一種很強烈的孤獨感。
.感謝老師,朱耀偉老師和黃子平老師,他們真心愛護我,肉麻,但我真的很感謝他們。
.也感謝魯迅,他用文字構築的世界,他的視野與深度,給我不會靜下來的震動。
.在觀中匆匆的待了兩個月,跟學生的關係不算深,畢竟時間尚短,且我身為過客,投入有限,但有些同學真心上學,也真心對待,實在叫我深信,畢竟人的本性是善良居多。
.還有我從他們身上學到的東西,直接地表達自己的感受,做自己,這一點有時大人顯得力有不足。
.不愛上的課便不上,不喜歡的教學方式就不喜歡,寫在臉上,陰晴圓缺都知道,哪裡有惱人的猜度?
.但希望的是他們要拾回自己的志氣,記得,任何人在任何時刻,都應該要有夢想。
.感謝J傳我兩首歌,《風采依然》和《我只能跳舞》,我錯過的歌還有多少首?
.這讓我聯想,我不知道的東西實在太多,會不會有更重要的人,更喜歡的風景,已經在這個世界存在多年,但我還未發現的呢?
.例如這本書。我現在才開始看《1Q84》。

20100611

盛世零落



星期五拉開簾幔,打開了黑夜,它彷彿有光,高樓大廈、高速公路、酒吧。在這忙亂的城市裡,照亮的不是自己,它只照亮一條關於追與逐的道路。

把一些人和事忘掉,然後追逐一些新的,這總讓我想起飢餓的魚,在魚塘裡,被圍住了,成長是為了被捕殺。這是一種悲觀情緒。這與臭氧層的大洞有關麼?我不知道。

這是一個缺氧的城市,種種生活磨人的苦惱,像微小又頑強的蟲子蛀食我們。衰老、喪氣、跌倒,我們總有一天因學會瀟灑而快樂,但那不時兒時收到玩具般的純真快樂。它,是一種折衷。

誰都是一樣,所以,我們不可以怨。這是一個過大的消音室。

在吃喝之間,拾起廉價的快樂;在身體的交換間,拾起溫暖,而我們其實都清楚知道,這些快樂和溫暖,是人生深寒的一部分。

這是一種悲觀情緒。這與臭氧層的大洞有關麼?我不知道。

原圖:http://www.flickr.com/photos/ericlwk/4681178227/

20100609

一尾失明的魚


在夢裡,我嘗試用一種玻璃器皿,把時光載起。後來它成為了一尾失明的魚。那是一個長期停電的魚缸。

我們都深信,魚缸會再次有電,於是圍在它周邊的彩色燈泡,都會亮起來,一個一個像小孩純真的微笑。

然而這天從來沒有來過。聽?外面有很好聽的雨聲。但是,我只想看那尾失明的魚,可以重新看看這個世界。

我買了一個很小的風車,投下一顆我兒時常常握在手心裡的波子。

我買了一盞像彩虹般的燈,玻璃折射天堂裡的幻彩光芒;我買了一絛永遠不會死的水草,它會有永遠不會背叛它的朋友。

有一天,那尾失明的魚,走進我的夢裡,說它其實並不想看,我要牠看的那個世界。我想哭,但並沒有。

即使如何努力,世上並沒有稱心如意的交換。我和它握一下手,它走了,我走了,永遠不會回頭。

20100603

消失意識

凌晨回家路上
突然想到自己
總有一天
會消失於世界之中
長夜深陷
灰色的浪潮
湧襲

我只看到
自己的側面
那個你
還是很遠

20100529

他在學校跳下來,像一場復仇的表演,要他們永遠記得這一幕。
看他的文字,倒不像一個中四男生可以寫出來的文字,被視為不正常的人,太執拗的話,便註定要痛苦。
痛苦本來沒有甚麼值得寫的,在香港,誰沒有苦?磨人的細碎的苦惱,扭曲的制度,被磨滅的人性,但他說,這個世代,是要學習好好相處和溝通,讀到這裡,我想流淚。
母親說在報紙讀到他的遺書,哭了,廚房的冬菇因而燒焦掉。我看的時候,心存卑微的惻隱,只是我們都如此渺小,只能輕輕在螢幕前說一聲:為甚麼這麼傻;為甚麼這麼在意,那別人眼中的自己。
我們也愈來愈沒有耐性去了解身邊的人,網上聊天時可以隨時斷線、留言可以隨便刪掉、冷漠的拒絕輕而易舉地進行著。

我覺得,
你看我時很遠,
你看雲時很近。
——顧城,〈遠和近〉


願你在另一個世界,找到你心目中的「家」,因你是如此渴望被愛護的一個孩子。

20100521

我永遠在迷宮裡轉圈


和你走過一段路,透明的腳印開出一朵花,像少年的我,錯誤地到了未來的時代。我們走過這一段路,不應心跳,不應搖動。

像在草原上與族群失散的羊,像海裡走向自毀的鯨,別問,是的,牠們對自己,毫不了解。

我明白。

這是我們的城市,在商廈與馬路間的相遇,沒有甚麼可以將之量度。是的,我們永遠不會知道很想知道的答案。

有一天,我們如游盪的幽靈般活着,永遠永遠。我永遠在愚笨的迷宮中轉圈。永遠不懂醒來、永遠執迷、永遠脆弱。


20100521

20100514

領帶

每天早上,我也會碰上他們。

他穿起襯衣西褲,和他的兒子看着未來的公車。他背着書包,把兒子的領帶套在自己的頸上,迅速地轉了幾個圈,然後把領帶套回兒子頸上去。最後他拉緊並扶正領結,長度和緊度恰到好處。一陣匆忙之後,他們倆又看着那將會到來的公車。

他的兒子內歛沉默,手摸着領帶。我想起小學時候的橡皮筋的掛領帶。後來,到了中一的時候,我的父親也是一樣,把領帶套在自己的頸上,然後轉幾個圈,把領帶套到我的頸上——長度也是剛剛好。現在所有的領帶,也是我自己打的,有時要打兩至三次,才達至適當的長度。

父親向他說再見,他總是文靜地不發一言,或許他不懂如何回應,父親那與生俱來的關愛;或許他不明白,為甚麼父親既然到了車站,也不和他一起上車去?

我和他的兒子一起上車,不知哪一個站,他便下車了。我在總站下車,回望那空空的坐位,過客的影子無從懷緬。或許他的兒子會永遠記得父親為他打領帶的一幕,或許他也會記得,為何父親總是與他走一半的路,然後他自己要在公車裡獨自顛簸,又被一陣似無還有的溫暖籠罩着。因為在路途上,他顯然會逐漸明白,有些話無從細說;有些風景,只會在腦裏重播。

20100514

20100512

美麗大廈的殭屍集會

【本詩原刊於《明報》世紀版,2010年4月30日】

清晨四時
哽着一塊石頭
語言被堵塞
血卻失掉了腥味

清晨四時
不是今天的長夜才無人
清晨四時
不是今天的晚上才是黑色的
清晨四時
不是今天才看到對街的墳地
然而它們今天卻約定在這裡
圍着最後的火
剛剛是在
清晨四時

那古舊的陽台
站在上面的人
已經死了一百年
彷彿已經忘記
被埋葬的東西
和那位置
陽台將被拆掉
連同它們回魂的機會
它早已被人們忘掉
然而,它們選擇今天回來

終於它訴說
四歲時的秘密
它說着六十歲時
那不及訴說的感動
它說原來它的左耳是殘廢的
它說忘不掉情人的尾指
它說它懂得隱身術
在情緒最高漲的時候
有人敲窗
那是一位遲到者
說它沒有遺憾
它們都明白
包括它自己
都知道
它還是選擇
哄騙自己

它們現在才知道
他們活在同一幢大廈裏
只是時間不同
它們都曾經在
那古舊的陽台
抽煙、讀書和做愛
——用一團寂寞
消化另一團寂寞

這是一分鐘的酒會
但它們已經完全明白對方
只重21克的擁抱
讓它們徐徐升起
彷彿興奮地跳着
死亡的
狂喜之舞

不是今天的長夜才無人
不是今天的晚上才是黑色的
不是今天才看到對街的墳地
清晨四時一分
陽台倒下

不是今天才有湮滅
不是今天才是今天
它不是今天才懂得隱身術
它不是今天才懂得哄騙的蠱惑
清晨四時一分,陽台倒下
路上的風景,不懂改變
影子像垂死的蠕動的蟲
連同它們腦裏最後的斷片
緩慢地,淡出於
世界的亮光之中

20100408

20100510

不知不覺


不知不覺,這年已經差不多過了一半。
天總是灰的,本來早上的藍天,捱不到中午,便變回灰色。灰色彷彿成為了天空的顏色,而我們彷彿忘了,它該是藍色的。
早上要想好下午的工作,我們只懂從一點走到另一點,要完成,先於意義和興趣。
當然所有事都可以變得有意義,看自己怎樣做、怎樣看——但我們又不是不知道,我們來自那善變不定的海洋。
屋邨的瘋漢、表面爭取權益的內地孕婦、沉船古物,在他們眼前的第一大事件,是的,在我們看來,不過是精彩的新聞、或者是通識科的教材、或者是飯餘茶後的話題、或者不過是掀起心中微浪的一陣可有可無的風而已。不知不覺,這年已經差不多過了一半,我的咖啡依然忘了加糖。

20100503

他的咖啡忘了下糖

下午,微酸的安穩
像被拉得過長的
等待成形的
麵粉
它是將斷的蒼白
斷了,還是未斷
還是蒼白

他拿起塵封的書
遠方的詩
洛爾卡
他讀着
上世紀的死亡
他愛上
這永遠無法觸及的時代

下午,微酸的安穩
白色的電水壺
嗚嗚作響了三分鐘
然後
他再次,躲在
沉默的窗簾背後
昏睡在細碎的音樂裏
忘掉了,一些詩句

還沒有洗淨的杯
窗外闖入的塵埃
他想起樓下的搬運工人
不遲不早
在早上八時
拍打車廂
計算、停泊
像吉卜賽人的鼓聲
干擾着一個陌生人
但今天,他們放假
沒有來

他聽到別人的歌
「這杯咖啡忘了加糖」
冬天像完了,但還是微寒
他躺在沙發上
幻想自己
在客廳的中央
表演探戈

下午,微酸的安穩
他還是躺在沙發上
花瓶的水乾掉了
昨夜忘了關燈
門還是緊緊鎖着
門外的腳步聲
或許是
有人來
看他

20100405

20100427

將來


還沒有遇上風,便想到飛翔
還沒有死,就想到哭
還沒有尋找到,便想到失去
我們顯然已經忘記了現在
而只懂拼命去尋找
那遙不可及的
只如退休般安穩的
將來

20100419

繁華盛世

有時的確,看不起這個繁華盛世。

所有的車站都寂寞,所有的車子駛向時間的盡頭,我們像無意識的羊,不住被追趕往前。所有的大廈終歸拆卸,所有的華燈都照亮着,那無法解釋的夜。

地震裏人們,還未來得及張開自己的眼睛,便湮滅於集體的火裏,無聲無息,再無法被召喚,再不能被記起。「哀吾生之須臾,羨長江之無窮。」但要找一個人,「扣舷而歌之」,也非易事。不需傷感,我們不過是同類。

明天,我們又把所有的悲傷遺忘,回看股市——不要說數字虛妄,畢竟世界沒有甚麼不是虛妄的。

20100415

小騷動

天色陰沉,情感乾涸,難以名狀的騷動,彷彿在森林裡只有樹,沒有鳥、沒有獸,沒有聲音,沒有氣味——荒謬、古怪,而存在。

白霧籠罩我們的城市,我們本來就被城市籠罩着,天氣不好的時候,我們敏感,很快便感到侷促。但我們知道,雨點是最善良的,這是不會有滂沱大雨的時節,它不過只會把你的窗子糊去一小片、一小片,不貪心的,安份守己。

地板潮濕,室內彷彿下着雨,走過來都是陌生的微笑,冷漠的是自己,從來沒有想過要建立些甚麼,我彷彿是一棵忘了有根的樹,可能直到缺氧、缺水的時候,才知道過去的自己犯了錯。
天陰,拉長的臉,我低着頭,數算時間,匆忙飄蕩的日子,不要太久。

20100401

我們的喜劇

三月,對我來說是一個變動太大的月份。

【新居】
搬進銅鑼灣,開始了獨立生活。反而很喜歡回青衣的時間,閒時和母親吃早餐,晚上和父親聊天。我深怕他們不習慣,然而我忘記了,可能不習慣的是自己。我和家人的關係起了些微的變化
,這發生在年初一場頗激烈的吵架的陰影之下。然而,一切還好,我希望即使在變,但一切還好。我也喜歡獨自在家的時間,看書、寫作、看電影、Hea......總之是無人干擾的空間。受了傷的話,自己療傷、自己復原。這是因為半夜膝蓋的傷口突然發炎,又紅又腫而來的聯想。幸好是鬧市,人是群居的動物——正是因為這樣,我們才會貪戀完全屬於自己的時間和空間。

【學生】
罕有地兩班寫作班也是始於三月終於三月,和學生匆匆而過,才剛記得他們的姓名,課程也告完結。這讓我想起枉費兩字,但這兩個字在人生之中並不特別,於是我覺得這是一場喜劇:不來也不去的喜劇。

到不同的學校教班,所到的對自己來說都是全新的空間,這種感覺有點飄泊不定。寫作班確保了收入的來源,但空暇的時間讓我證實了自己是一個工作狂,沒有工作令我感到不安。這是我今年發現的性格缺陷,我要將之改掉,當是對自己好一點。

【醫神與哥哥】
Eason失了聲,演唱會上突然有幾句唱得極像張國榮。常有一種聲音,說陳奕迅永遠唱不出張國榮的神韻。是真的,是因為我們對於Eason的寄望實在太大(難道我們會這樣要求李克勤和劉華?)但我還是感激,Eason還在唱好歌,如新作"一絲不掛",簡直是"地盡頭"的下集。又想起了"不如不見"和"好久不見",唱出了連哥哥也唱不到的神韻。畢竟他們兩個是不同的人,要一個還在生的人唱出一個已經離開了的人的神韻,太不應該。何必強求呢?

【看書】
寫完論文後,終於有時間看書。看了兩篇村上春樹的短篇小說,其中一篇相當喜歡。我終於可以活在完全屬於我自己的文字世界裏,沒有任何目的,沒有任何責任,只是在文字的建築裡面享受。我還寫了一首長詩,還重拾寫小說的夢。這是論文過後我最大的快樂。

20100320

我喜歡這樣的一分鐘

三月,我像走在一條線上,學習一邊平衡,一邊觀看,一邊質疑,自己走的方向是否正確。
只要坐上公車上,我便會睡着了,除了消瘦以外,大概是疲累。
但這種疲累有點快樂,是因為自己終於完成了論文,是因為有了新的空間,是因為我更了解我自己。記得一月的時候,我說過我要的幸福,漸漸清楚,這不是謊話。
在深夜的時候,軟弱的床單也要懂得撐起自己的身體,我只會比從前更樂觀,對嗎?
一切還好,晚燈為我而開着,我深愛的白色的椅子為了我,還沒有睡。

我喜歡這樣的,一分鐘。

逐漸地,我希望你會在旁支持我,和我一起笑,有事的時候一起苦惱,一起堅持。

20100316

A Single Man:蒼白的誓言


局部就是全體

從摯愛的死亡走向自己的死亡的路途上,主角George(哥連費夫飾演)透過與身邊的人的對話,展開了關於生死愛慾的思考。在過去、現在與未來之間,緣份的來和去,想像與偏見,不自覺主導了他的人生。因此電影大量的特寫鏡頭有着至關重要的作用,它強調了人們不自覺對於細節的過份執着,它強調了主體對細節的信仰。如果用修辭的術語,我們的人生都是「借代」的人生,看到了局部,便以為是全體。而《單身男人》把這邏輯推到極致,摯愛的死等如自己的死,他人成為了自己生命的全部,一分鐘、一席話就等如一生,而這一份執着和愚蠢,也就是全電影最動人之處。

蒼白的主人

《單身男人》的重點並不在於男同性戀的生死愛慾,而是作為一個來自英國的教授,活在戰後的美國,如何面對生命的蒼白。電影刻意強調主角活在樟樹路的玻璃屋裏,別緻的裝修,別具品味的生活佈置,是他的學生所追求的理想生活。然而外來者當然不會明白,房子的意義,並不在於它的光暗與線條,而僅在於物質與回憶的關係——所有的物件都是喚起回憶的鑰匙,一旦失去了回憶,物質不會變成透明,相反物質反過來成為了鐵證,不時警醒屋裡的人,過去已經是過去,所有的物件都是通往空虛之門,想像是最後的裝飾,或是麻醉藥。

電影幾乎蒼白得幾乎沒有任何劇情,只有幾場對人生充滿感歎的對話,所有的對話都是在核心以外游離。人的內心像多層的泥土,最底層的,都是陰暗的、灰色的靈魂所在。白色的床上的一灘黑色墨水,一如摯愛死亡的噩耗,但也是對他安穩生活的撞撃,讓一直禁閉在一切都理所當然的世界裏的他,不得不走到生命的實體裏面:無常、意外、承受。

是痛苦,但《單身男人》提醒我們即使在死亡的門外徘徊而徬徨無助的時候,不要忘記生命中有無數的小驚喜和意想不到的感動,即使有時微小像小小的筆刨,以作為我們最後的支撐物。在生死之間,有了愛慾,我們心裏的天秤從此不再懂得靜下來,直至死。

生命之輕

面對不能承受的生命之輕,道路的終點並不是只有懵懂悲微,而是一種澄明,像浮在水裏,忘掉輕重和呼吸;並不是一種禪宗的超脫,僅是一種放鬆和適然——這大多來自陌生的外在世界,看見他人微笑、看到他人正好好活着——這是一種對人類內省天性的反撥。即使憂愁像波浪一樣,退下去又會捲回來,然而人生中總有一剎那,會讓人感到靜好,無慾無求,肩頭與骨頭都像失去了重量。澄明大多短促,寂靜很快會被市聲淹蓋。然而還是值得我們去守候。這是導演寫在蒼白之牆背後的誓言。

如果用一種顏色去形容這種心境,我會用深白色。


20100314

三月的降靈節

深夜的波斯富街,街上無人,幽靈都不喜歡躲在商場裏,它們都紛紛走到無車的馬路上,擁抱自己的城市。紅燈不再有它的作用、它們在天橋上唱歌。每夜也是降靈節。跳舞是我們共同的語言。

一種默契已經確立了。我用僅我懂得的方式與空間溝通,像在牆上劃一個天真的微笑,而所有關於這微笑的轉喻,它都懂得——這無疑是七歲孩童的夢,所有的幽靈坐着電車過來,它們用布袋背負所有的秘密,在城市的中心打開它,天空霎時光亮起來,像有一團火,女巫哼歌。我細聽着,跟着它們一起笑,一起哭,我們都變輕了,彷彿坐上飛氈,在高樓大廈之間穿梭,直至在另一扇窗,發現一個寂寞的人開着晚燈,坐在床頭。

鈴鈴聲再次響起,電車離開這條街道,我們把一個大時鐘,讓它笨拙地掛在我們的胸前。 “今天的月亮是滿的”我們唱着這首歌,與我們的深夜訣別——它的意義,僅在於它的消逝。

20100310

靈魂是藍色的

今早起來,看到天空一片澄藍,晴天終於來了,波斯富街的車都好像變得可愛起來。坐上開往赤柱的小巴,暖暖的陽光照進來,我背着城市,走進悠閒的南區,看到海洋公園、淺水灣;後來看到小小的屋子,小小的市集便知道我又來到赤柱。

我感謝我有幸在完成phd課程之後,讓我有機會走進這個讓自己放鬆的空間,去尋找本來的自己,同時可以兼顧,生活緊迫的自己。

從市集走進去,有一個小小的沙灘,從樓梯走下去,我突然覺得很奇怪,為甚麼世界的顏色總是這樣和諧,搭配得如此自然,天空是藍色的、海水是靛色的、山是綠色的、木是啡色的,各得其所。蘇娜說藍色的光波最長,光經過了大氣層,天空只餘下藍色讓人看見。我覺得是造物主是給人類不太敏銳又不太遲鈍的眼睛,好讓我們以最舒服的眼光看世界。我有時覺得世界過份精緻,而因為這一點,想起人類對於自己,有過重的虧欠。

蘇娜又說,地球上沒有東西是不變的,像北極星。是的,智利大地震,據說連日子都變短了。像流行老曲,變幻才是永恆。我的心頓時也靜下來,的確變幻才是永恒,然而,也無關傷感。筆可能可愛的學生們親手做了兩件禮物給我,我與她們一樣,不過是彼此生命裏的過客,但我相信我們都給與對方肯定的鼓勵。我自知道人生在世,我還是要好好把握替別人高興的種種瞬間。祝福無關言語,但我們有的是感應。

二月至三月是如此匆忙的月份,但總是感動處處,讓我更懂得,如何去愛這個世界。

20100303

賣早晨的人

我想像自己走到這樣的街道上,有賣黑夜的店、有賣黃昏的店、有賣星夜的店、有賣凌晨的點,我走到老人家的店裡,他賣的都是早晨,在他的貨架上有「鳥聲的早晨」、有「車聲的早晨」、有「白粥味的早晨」,甚麼都有了,只要你想到的,老人家也有,而且賣得很便宜。我於是走過去問他,老人家,整條街道賣得最貴的便是早晨,為甚麼你的這樣便宜呢?他說,他經歷太多的早晨,他走到今天,早晨對他已經無意義了。

於是我買了那白粥味的早晨,送給他,希望他記得從前的一切,他對我說,我買的早晨,永遠都不是屬於他的早晨。我們都笑了,突然感到一陣幸福,是因為我們都突然覺得我們總是用「意義」衡量我們的行動,都彷彿是捉錯用神似的。於是我們都睡醒了。

我們各自迎接一個新的早晨。各自快樂,但畢竟,這是快樂的一種。

20100225

就算

就算讓你得到世界所有的顏色
就算讓你擁有的載了夢想的列車
就算讓你擁有一個可以寫詩的黃昏
給你一座永遠不會塌下的房子
我們還得面對細碎磨人的苦惱

那並不是喜愛與憎恨的單純關係
給你一個簡單的類比:
像你喜歡在客廳的中央
放一個紅色的燈罩
而你愛的人,並不
但他為了你,他已經把燈罩買了回來

把你的手交給父親,鼻子交給母親
腳交給銀行,耳朵給你的朋友
肺交給被污染的空氣,肩頭交給社會
睫毛交給你的親戚;笑容交給節慶
還有毛孔交給你的情欲
還有眼睛交給你的夢想
把所有屬於你的都剪開
然後分給世界

但願你明白
就算你不把自己剪開
不把它們分給你的世界
並不等如,你擁有你自己

就算給你一支最堅強的筆
就算給你一顆最真的赤子之心
就算你明白,或者從不明白
我們也得愉愉躲在諒解的背後
感受光與暗之間的折射的幻覺
迷失、恍惚、最後往四處飄散
但我依然望你明白
就算你不把自己剪開
不把它們分給你的世界
並不等如,你擁有你自己
20100225

20100211

師奶絮語

自從決定租樓以後,價錢的空洞性好似一下子消失了:
到某貴夾唔飽餐廳:今晚我食左部吸塵機啦....
看孫燕姿演唱會:我唔見左個微波爐,同我枝美極....
買了兩本書:床頭的燈不見了....
掃街食魚蛋:百潔布一塊要撕開黎用......
sammi dvd: 可以買到8個慳電膽.......
一切都家電化,而且的確好像買少了東西。但其實認驗了"防賣秘笈"的絕頂一招:當更大的危機來臨的時候,所有的小危機已經不是危機了。七傷拳,以毒攻毒。生活在都市的我們,能集中精神對付一項危機,未嘗不是一種幸福。
但我知道,我還沒有進化成師奶。
正如我還未夠膽,左手地拖,右手廁紙(十卷裝),傲然走過銅鑼灣時代廣場(在時代廣場後發現日本城,雙眼發光〉。但我相信我會這樣做,都可算是行為藝術。

又說與K在地鐵站對話:
Me: 我真係好憎好憎新年,成個世界停左咁!
K: 你間屋好急要住咩?
Me:又唔係wor..3月都未遲啦..
K: 唔急,又心急,放鬆D la香港人。
Me: ..................
K:神經質痴線唧,全香港都係。
(K前的小姐GUCCI手袋同八達通唔啱FEEL, 過唔到電,K立刻黑面)
Me: 立刻暗蔑,超,識話人話識話自己,香港人!

btw, 忽發奇想,如果香港政府繼續發揮它的「大家長精神」,大發慈悲教導港人:「一日之內,吞回三個暗蔑可以換一張100蚊百佳現金卷——多一個微笑,多一份和諧。」我一定可以控制到我的嘴。

20100207

我們都不太完美

我喜歡看窗外城市的雨。自私的,像隔岸看着別人的哀傷,而自己感到安全。

渺小的人,總是尋求安穩,即使安穩零碎像浮冰,即使我們明白,我們善於在冰上滑倒。

我喜歡雨後清新的空氣,把一切零亂的思緒壓下去。清新的空氣,像喝一口冰冷的水,讓氣管收窄,從而感受氣管的存在。

我還是我。依然是那忙於焦慮、害怕錯過,偶爾低頭,卻渴望遇見的那個我而已。

生活從來不是舉步為艱的,相信自己,不必穿過重重白霧,走過去就是了。我要的幸福,漸漸清楚。

20100203

生活的修辭學

誰都懂得修飾自己的生活。
像買一盞座枱燈,溫暖的橙黃色象徵和諧;像買一條別緻的項鏈,作為品味的喻體。
像去一趟旅行,用見聞借代充實;像聽一首音樂,把細細的喜悅與悲傷誇大成人生的結構牆。

只是所有的物質的快樂,都彷彿是很短暫的,善變而憂鬱的天空下,誰不是過客。
想到這裡,我總是感到惘然。

我們急於在城市的水窪裏找尋自己的臉容,急於在庸俗的群體裡,找尋自己的聲音。
漫長的是黑夜,只是黑夜堆疊起來,回頭一看,也是倉促的。我們張開欲望的機械臂,找尋快樂,和快樂過後的寒意。我們總是害怕得手忙腳亂,生怕時間和機會已經無多了。
我們最後迫不得已的退回自己的洞穴裡,靜靜的孤獨——畢竟,人是木無表情的時候多,微笑的時候少。
把所有的修辭串成掛飾,在易於倒塌的危樓裡裝出和諧的姿態——即使在最危險的處境裡,我們還是在追尋安穩和安慰。

誰都是一樣的,用寂寞養大一頭獸,然後等待牠把自己吃掉。
親愛的,我並沒有甚麼,月亮還是明亮地高掛着,讓我們圍坐在一起,用自己的方式許願和取暖。

20100125

深夜裡的牧童笛聲

還記得在家裡看出去,深夜裡獨自光明的窗框裡,有一位練習牧童笛的小學生。光裡有夢想,那可以宏大如當音樂家,可以微小如希望明天得到老師的稱贊,總之,那是夢想的所在地。

深夜裡聽到這樣的聲音,沒有煩厭,反而覺得,像聽到光——即使聲音很快就沒有了,大概是被母親沒收了牧童笛。

還記得坐在街邊麵攤的母親,帶着三位孩子。孩子穿得暖暖的,自己卻頗甚單薄。他們沉默,沒有滔滔不絕地要孩子說英文,沒有嚷着要他們記得補習。他們只是默默地吃着麵條。小孩子沉靜又乖巧,有時看着母親,有時並不。母親默默分配食物,輕聲帶點冷地說:小心熱。這是單純的相處,溫情主義並不泛濫,他們之間並沒有在對方的眼睛裡渴望彼此為彼此做些甚麼。

母親的時鐘跌進倒數裡面,小孩子的時代還沒有開始,這是最平和的時刻,在各自走進自己的淒涼之前,已經學懂了,人生之世能夠好好相處已經足夠。

太多的父母的教育,把自己的兒子和女兒塑造成心裡理想的模樣。中國太多這類囚禁的故事,既然作為兒女的從來沒有塑造父母的權利,同樣父母也不應該有。

只是最可悲的是囚禁在內的孩子們,倒以為這是理想的世界:美麗堂皇的演奏廳,穿着洋服小提琴的獨奏,席下是父母為孩子光榮的目光。這固然是一種藝術,甚至是戲劇,以給與的形式將孩子淹死。那些教科書式的良勸口吻,就是刀、是匕首。只是,小孩子樂於這種沉沒之中,還有炫耀,自己沉沒得甚具姿態。

我深切希望那位小學生,不要忘了自己的牧童笛——那真正的生活的藝術,就活在廣廈的夾縫之間,堅強是雙臂,執着是盾。

20100117

逆光

有些問題,永遠得不到答案。

像我十多歲的時候,突然知道我愛的人總會有天與我分離,我看着白色的臉盆,很想哭出來,然而沒有。我看着水的漩渦,祈求上天,可以保祐我們。

少年,不懂懷疑。然而我逐漸確信有這樣的上天:有時祂躲在月亮裡,有時祂在躲在書後,或者藏在書櫃後面,從罅隙裡帶着笑意看着我。

在祂臉前,我全身赤祼,我做過甚麼,祂都知道。社會有眼光、有觀念,然而我從來沒有害人之心,我在祂臉前,無愧。

因此我很放心,和祂溝通,只用我的方式,和所有宗教無關。

我知道祂,是源於一陣逆光。

光,迫使我閉上眼睛,迫使我重新認識這個世界。我再睜開眼的時候,世界已經不同了。

我知道每個人也看過這陣逆光。

也知道草還是綠的,天空還藍,然而已經不再是那草、那天空。

我知道時間依賴空間才得以完成。然而為甚麼我們總是需要獨處的時刻?

愛,可以像海,把我們淹蓋。愛,會蓋過自己,然而我們沒有可能否定愛。我迷失了,在光的陣地裡。

無論如何,我握緊了我的信念,永不止息!今天是父親的生日,我祝福他永遠健康、快樂和安好。

20100115

替你高興


是否有一個地方,只知寬恕,沒有苦惱?我覺得沒有。因為有了仇恨和憎惡,才有寬恕;有了希望,才有苦惱。你說你找到了,在藍色玻璃裡你淡然地笑,你說你去到那裡。

而我從來沒有這樣的勇氣,因為忘了痛,就忘了快樂。我還想念着最冷的冬天裡的一絲興奮,是的,我還喜歡跌蕩。我貪戀他的眉。

其實我們都知道,在這個所謂愛的世界,本來就沒有失敗,也沒有不對。

但我真的替你高興,四周的牆,只是軟軟的布,但願你從此把它們解下,我替你高興,是因為我希望,總有一天,我會跟你一樣。

20100112

不想擁抱我的人

無法同一路,關心仍然做得到?
我把寂寞送給你,親愛的街燈。

more: http://www.flickr.com/photos/ericlwk/

20100108

吃自助餐與打電玩:看《阿凡達》和《十月圍城》

看《阿凡達》就像吃自助餐。

你不愛生蠔,可以吃點心;你不愛壽司,可以專攻甜品,總之至少也有揚洲炒飯總能令你飽肚離場。《阿凡達》三小時,有驚險、有動作、有特技、有愛情、有親情、有感動位、有正義必勝位。如你愛自然,有森林有海景有靈樹有動物;如你愛奇情,宗教、土語、女神,神秘至極;如你愛思考,戰爭環保人類與自然的關係,也夠你想一輩子;如果你愛視覺享受,包你看得津津有味,3D4D超感官享受。

自助餐,就是甚麼也有,卻沒有個性。典型美國大型商業片,或者說,美國文化。

人物一出場就知道收場;所有的情節都是程式化的,以戲論戲,《阿凡達》其實普通得很。正邪對立明顯:森林裡的土著,就有靈性;是軍隊,就是冷血分子。有正義的心的人命值得「女神」幫助和保護,攻侵他人地方的人的人命死了也不可惜。也就當諷刺美國是世界火頭的始作俑者,但至少不要安排一場「打大佬」的戲在最後,消滅了上校,整件事就解決了,實在太兒嬉。也至少,交待一下「I SEE U」的心靈感應,或多或少多加一些感情鋪墊,不是一個補習老師因為見得學生多而動情那麼幼稚吧。

都說,自助餐,貴少少,但係抵食。不要嘈。 而且它有環保的光環,教育電視是值得存在的。好吧,我撐《阿凡達》。

說起「打機」,《十面圍城》給我的感覺就是,歷史電玩化。只不過忠的一方,是單純的要打守城戰。一個一個烈士為了保護孫文,實現革命,一幕一幕地犧牲了。感覺有點像「猜皇帝」,二打六配角當然先死,大明星黎明甄子丹當然守到最後。軍師梁家輝有智有謀,帶動整隊人馬的人心,是主角,(當然梁家輝的角色有血有肉,最後一幕哭得動人,贏其他人不止一條街)。相反懂中國象棋的人都知道,「帥」是殘廢的,只懂逃走和受保護。孫文來香港開會,大陣仗要硬撼拉登化的秘密警察,但相信咬牙切齒飽受開會之苦的香港觀眾不能不問:「孫生,你可唔可以開快少少,或者,不如,換個地點啦。」當然歷史自有公斷,要增強香港本土性,就要說香港是革命歷史的一個重要空間,因此,不要吵。既然清廷要過關斬將,那就當打電玩好了,最有看頭當然是看大明星如何犧牲。

果然好看,幾個配角死得轟轟烈烈,是真好看。黎明由乞丐化身魅力猛將,手執全劇最漂亮道具——鐵扇,也不得不說造型優雅得依然很「梅蘭芳」。還記得之前一幕邊刮鬍子邊浸浴的大戰前戲,一副俊臉CLOSE UP不斷,還要有一塊鏡子!除了想笑之外,真的有點作嘔。最後他被胡軍千刀斬死,也要俊臉CLOSE UP——沒有半點血漬。最後李嘉欣幽靈般以淒怨同情的目光看回這個英俊地犧牲的戰士,自戀濃度100%——這幕直覺得導演受了氣,真的賭氣起來。還是甄子丹比較專業,打了一場與劇情完全無關的武打戲。即使武打戲拍得精彩如親切的瑪利奧(他誇過騎樓,撞人,飛天循地,真係可以幫他計分)、加「超必」昇龍拳和螺絲腿,直頭是來一幕傳統街game cross over,還別具創意地,在最後一幕以香港象徵關公割頸制敵。但要做悲劇英雄,不免要死。最後他口腫臉腫地犧牲了,可謂「功德圓滿」。

姑勿論歷史是否真人其事,如果電影要參與這段歷史,至少要對於革命大將以外的小人物的心理,有比較充分和深厚的理解。香港位處邊緣,活在英國與中國之間,她是通訊相對發達的地方,也是一個殖民地(即具某種封閉性〉。她對中國有深厚的感情,但對英國也或多或少有多少好感。而這種特殊的空間政治與革命的關係是如何展開的呢?這群本來可以置身事外的人,為何會懂得全身奉獻,至少是要交待一下。眼見導演着力以個人兒女私情與革命大業作聯繫,有糊塗的、有單純的、有為了尊嚴、有為了家人、有為了理想,可是這些原因,明顯不能支撐起轟烈守城的舉動。是為父報仇?是為了女兒知道父親的名字?是為了家傳之寶(意指為失落的家族挽回尊嚴)。但誰知道革命會成功?誰知道參與辛亥革命可以名留青史?當中有沒有懷疑?有沒有迷惘的時候?私心與政治,並不能如此單純地連上。電影拍來就像孫文來港,與他扯上一點關係,好讓自己能夠有機會,讓自己臉上貼上光明和尊嚴的金泊,於是就完成了所謂心願?但看完電影之後,我們對香港增添多少理解?對於民主運動與中國的關係,又增進了多少?電影所刻意營造的悲壯,又能喚起今天多少救國的聲音?

我總覺得,面對歷史,不能過於粗疏;創造了一個電影人物,就應該有責任,讓他/她變成一個立體的、真實的人物。而在這兩點上,《十月圍城》還是有不足之處。不過,它敢於取材於中國現代歷史,有民主意識,實在又係唔撐唔得。

20100106

木瓜成熟時

木瓜

用被掏空的木瓜造一個失效的鐘
九月的列車會載著白雲回來

記得嗎我會從日記剪下文字
串成風箏,掛在列車的最前方

記得嗎我會用荼蘼花開的聲音
剪接一段悠長而不會斷的廣播

我會刮好鬍子,收起皺紋裡的風和雨
我會打開傘,傘下藏了一團不滅的光

日記和筆記簿裡斜斜歪歪的字
我甚麼都會記住了

我們倆就拿着笨笨的木瓜
約定在綠色的出口牌下

記得嗎我們都深信有一天
列車會把所有的煩惱帶走

記得嗎我們都深信打開幕門的時候
天空將交還晴朗的清晨給我們

記得嗎無數的木瓜曾在這裡掉落
月台上有無數失陷的印

即使它們已經鑲嵌到我的瞳孔上面
已經植入到我們的骨裡

記得嗎我們就拿着笨笨的木瓜
約定在綠色的出口牌下

我們就拿着笨笨的木瓜
約定在綠色的出口牌下

20080914
_______________________

除夕前,為我的第3本書《默劇藝人》集稿。記性不好了,有些詩寫了便忘掉,也多得這種遺忘,讓我可以重新審視自己的作品。

讀這首原名為〈守約〉的詩,最後改了大半,成了現在的版本。新年將至的時候,我就問自己,有沒有這種「守約」的勇氣。想起《詩經》中的〈木瓜〉,他們交換的不是物件,也不單是感情,還有時間、責任和勇氣。因為愛,他們懂,也懂得愛帶來的恐懼,但到底還是作出了承諾。

要多久,才可以勇敢地說一聲:我就是與眾不同的我。要多久,才可以擺脫別人的目光,找到自己的生活方式——不是欣羨着別人的生活。確切明白了張國榮最後的演唱會裡,唱的最後一首歌,叫我:

我【國】
作詞:林夕 
作曲:張國榮
i am what i am
我永遠都愛這樣的我
快樂是 快樂的方式不只一種
最榮幸是 誰都是造物者的光榮
不用閃躲 為我喜歡的生活而活
不用粉墨 就站在光明的角落
我就是我 是顏色不一樣的煙火
天空海闊 要做最堅強的泡沫
我喜歡我 讓薔薇開出一種結果
孤獨的沙漠裡 一樣盛放的赤裸裸
多麼高興 在琉璃屋中快樂生活
對世界說 什麼是光明和磊落

我們多少還是害怕寂寞的,但多少還懂得堅強,去撞擊那些難以粉碎的粉飾。

木瓜成熟的時候,便甚麼都不怕了。但木瓜成熟之前,我還是在問,我要繼續厭棄自己本來所厭棄的、所看不屑的;還是放鬆自己,把心中的尺放下來才算?

今年的目標,不是學甚麼學甚麼,而是,我要找到這問題的答案!

20100103

開心的東西要專心記起:我的2009

JAN
和家人一起到東北旅遊。知道肥肉原來真的可以保暖。和家人一起走過負40度的哈爾濱。我喜歡這種一同走進寒冷,又一起取暖的感覺。



FEB
終於成了單鏡機一族,買了nikon的D90。往南丫島拍照,我的世界突然不同了。
也從二月開始,每個weekend也去打羽毛球,一直到今天,差不多一年了。感謝我的「波友」。

MAR
遇上今年最喜歡的電影《讀愛》。
MAY
祖母離開了我們。想不到在病床旁哭起來。媽媽輕輕抱着我的肩膀,我很溫暖,同時希望,我以後,同樣可以給媽媽溫暖。
我寫了一篇文章,叫〈樹下迂迴〉,記錄了那時的心情。
爸爸是最堅強的人,他把祖母一切的身後事打理得很妥當。他是我一生中最佩服的人。

JUN
我遇上了今年最佳的劇集《巾幗梟雄》。

JUL
我的散文集《午後公園》出版了。父親問我關於弄斷球拍的事,他忘了。我當然沒有怪他,即使我的文字略顯感傷,但我還是希望,我身邊的人快樂。


AUG
到了墾丁。記得躺在海灘上,聽着歌,看日落。無邊的海,有一家人在捕魚。世界總是有美好的風景,即使那是片面的、即使我只是過客。我懂得了,我要學習怎樣愛。



OCT
接了不少寫作班。教學與寫論文不能兼之。漸漸發現,你根本無從知曉,學生究竟領悟了多少,而我在今年終於知道,這種要知曉的慾望,是多餘的。我記住了學生的笑容,也希望他們記得自己的笑容。其他課堂的東西,其實忘了也不是太可惜。

NOV
買了我的第二部單鏡機,我的世界多了光影和色彩。



DEC
我喜歡我新買的衣服,因為它們,我突然覺得,我更了解自己了。我要繼續努力。
重新再讀魯迅,發現從前看的,都只是一些輪廓而已。這是我寫論文的最大得着。

20100101

Milk: 這樣的戰士



趕及在2009年觀看《milk》,發覺,今年的奧斯卡,得獎的《一百萬零一夜》,相對《奇幻逆緣》、《讀愛》和《夏菲米克的時代》,只是相當平平無奇的作品,然而卻成為了奧斯卡頒獎禮的大贏家。

“milk”的最感人之處,在於它紀錄了一場為少數社群爭取權益,為他們發聲的歷史運動。在夾雜新聞片斷、真實人物相片的形式之下,新老年代之間的界限漸漸模糊——這證明了電影所痛擊的歧視問題——特別是對以宗教為旗幟打壓別人,或以危害家庭、兒童為由的中產階級,依然存在於我們的社會之中。而辛潘所飾演的Havery Milk, 便說:運動沒有輸贏,卻要發聲;沒有人是靠希望活下去的,然而沒有希望,人生就無意義。

這樣的戰士讓我們想起魯迅,他要痛擊於「無物之陣」——他要穿破的東西,道學家的假道學、正人君子之流,連陣式也沒有。觀念、成見根深柢固、散佈於人間已如空氣,如何還擊?如何改變?然而,魯迅說:「但他舉起了投鎗。」(見《野草》:這樣的戰士)。

魯迅在晚年寫了一篇文章叫〈「這也是生活」……〉,也提到了真正的戰士,也要吃飯、休息,也是俗人。在我而言,《夏菲米克的時代》最可貴之處,正在於表現了Havery Milk軟弱的一面:面對所愛的離去,他無能為力;他同樣需要性、同樣會說髒話,在電影裏,他並沒有乾淨、英偉的英雄形象,但他,不是英雄,而是戰士!

電影末段以Dan White的暗殺行動夾雜Havery Milk和他的前度情人Scott的片斷作結。Havery Milk看了歌劇Tosca,聽了一曲最後的曲子是"今夜星光燦爛 E lucevan le stelle"。歌劇內容關乎政治、欺騙與死亡,卻讓他想起他的前度,在電話裡共同分享寧靜的瞬間、一同看着窗外的日出。即使最後,他們一起再看歌劇的承諾沒有兌現,然而感情卻是真的。在沉默裏永遠有聲,在真誠裡,總能有愛。

Tosca劇情:http://zh.wikipedia.org/w/index.php?title=%E6%89%98%E6%96%AF%E5%8D%A1&variant=zh-tw