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21220

「熱情就算熄滅了」




有時候,我們渴望煙花會一直掛在天空上,可是,或許並沒有人留意那碩大的深不見底的黑色佈景。我們明白,所有的花都會凋謝,所有的約會都會告終,在明明滅滅之間,卻很難或忘了參透「熱情就算熄滅了」當中的「就算」兩個字。

沒有人可以解釋,時間的形態總是一往無前、直線、不能拐彎。我們都說時間像一把劍,是雙面刃:只有不能回頭,才能衍生價值,譬如珍惜,譬如及時行樂,譬如盡興。可是不能追及和珍惜等等,其實都會帶來傷害,佛家說,人生無非是苦,是因為,人總是執拗的。

所以我明白了〈傾城〉的一段:「熱情就算熄滅了/分手這一晚也重要/甜言蜜語謊話嘻笑/都給我一點不要缺少/話題盡了也不緊要/吻我至蕭煞的深宵/繁華鬧市燈光普照/然而共你已再沒破曉。」在傷感的旋律與歌詞之間,它告訴我們,除了貪心,其實,人是沒有甚麼東西可以把持的。

我們多像偏執的礦工,用盡心機挖了一個大大的山洞,然後甚麼都不放進去,只讓風穿過那些罅隙和小洞,坐在一角,聽着那些幽靈般的悲愴聲音。在淒冷、像裹了薄冰的晚上,我們擁有甚麼呢?好像不曾擁有,也好像得到不少。這是貪心的人的結果。然而,這畫面,畢竟還是有點澄澈,而且美麗。




20121127

那一片車窗




天氣終於轉涼。

我想起小時候,適逢入冬時節,在舊式的巴士人們都關上窗,因為缺乏氧氣,我總是渴睡。然後父親便叫我睡在他的大腿上。因為我有了一份厚實的安全感,往往睡得很熟,世界就像一張和諧而溫暖的床。有時候,我還會「流口水」,弄髒了父親的褲子。我想,那時父親看到的車窗是怎樣的呢?大概車窗是一片澄黃色,街燈燃點了黑夜。父親希望我可以安睡一會。

有時候車廂擠迫,我和父親不能坐在一起。記得有一次逛畢年宵市場,我的「巴士渴睡症」又發作了,身體左搖右擺,小小的頭臚還會撞到坐在身旁的大嬸上。後來,她溫婉地向我說:「睡在我的肩膀上吧。」我笑說一聲謝謝,然後便睡在她的肩膀上。我永遠記得這一場美好而簡單的相遇,即使只是幾分鐘,即使我永遠想不起她的臉容。

唸中學的時候,我和父親坐巴士,總是帶着耳機,把自己關起來。還記得唸中一的時候,母親硬要和我一起到車站排隊上學,我們都是這樣急於長大,我一臉靦腆地看着周遭的人,都彷彿在冷笑着。後來我硬要掙脫母親,便獨自上學。有一次因為書包太重,背包破了,我的書本散滿在馬路的中心;有一次我忘了下車,巴士上同校的學生不曾提醒我,於是我獨個兒急急跑回學校。那是一條孤獨而漫長的長街。

長大了,車窗外的風景變得匆匆忙忙。後來我和父母親乘巴士的次數愈來愈少了,卻沒有忘記牽着父母親的手、和睡在父親大腿上的感覺。我們的人生彷彿是一部自行車,由「重逢」和「離別」的兩個輪子驅使,只是無論如何,也會有停下來的一刻,不管當時是晴天、雨天還是陰天。那時候坐在那自行車上看過的風景,是否會一一消散?

我知道長長的馬路,不會沒有盡頭。早前一家人到海洋公園,我終於鼓起勇氣,蹺着父親的手臂,走一會兒,在暗黑的海洋館中,我們彷彿一同想起多年前那溫暖的車窗,我安穩地睡在他的大腿上,我告訴自己,不要吝嗇讓他知道我的關心,不需急於掙脫。因為每個人,都像站在不受控制的輸送帶上,我們可以是相會相知,也可以是,漸行漸遠。

20121127

20121113

痠痛的樹根



曾經,還記得一位學生叫我在黑板上,給十年後的自己,寫一句話,我寫了:不想虧欠你。的確回想這十年的自己,的確是有所虧欠。譬如說本來可以走到外面的世界去,多看一點,可是我卻留戀着身邊的人和物,缺乏勇氣令世界變小——即使那世界未必一定美麗。

我們擅於搖擺,卻總是要估度和平衡,一個透明的天秤放在中心,太多的計算總令人疲累。我們為工作生活疲於奔命,後來知道,痠痛像懂得生長的樹根,緊緊的找住了泥土;那時候我們便是傷殘的鳥,再不能,也不懂,振翅飛翔。

有時候,我覺得自己站在十字路口,身邊的涼風像刀片,刀片裡有細而薄的妥協的聲音。我踏前一步,彷彿每一步,踏了出去,都不能回頭。


20121112

光與暗





近來特別喜歡春嬌和志明。是因為,他們都是如此的不徹底、俗世。不像螞蟻卑微,不像「垃圾」般沉溺。可是,卻這麼自然,喜歡抽煙、說髒話,卻如此真率自然,把自己的原形,一絲不掛地展現在彼此的臉前。

我總相信,沒有人是絕對乾淨的。像一些站在道德高地的正人君子,總喜歡拿起一盞大光燈,照向別人,然後利用光亮的他處掩蓋自己身處的黑暗的所在。歧視的聲音提醒我們:我們要很小心,不要輕易用指頭指着別人,是因為,很可能,其實大家都是一樣。

從前教寫作班,戀戀不捨的是互訴怪癖的活動。大家把不為人知的一面,在課堂上分享——當然迫不得己也要顧及自己的形象,說一些「見得人」的怪癖。可是我珍惜這一小步,因為彼此拉近了,同時與自己拉近了,把那邊被世俗認為不好的臉龐,用微笑和自信的姿態,展現在陌生人前。

其實只要你閉上眼,原來我們這個世界的眼睛,哭出的聲音,已經可以漸漸淹沒我們的城市。同志遊行的聲音,是一道彩虹,還是一群惡魔的聲音,關鍵不在別人,而在於你如何看這個世界,在於你擁有怎樣的眼睛,怎樣的耳朵,怎樣的心靈。

20120920

忽然之間




忽然之間,雨下在窗子外面;忽然之間,公路輕軟得像羽毛。紅綠燈不再匆忙,地鐵不再只有沒有目的追逐。有時候,在某一點、某一刻,世界變得不一樣。這是我們對不變的人生,換上不同的解釋,像用了特效的鏡頭,遮掩世界那些卑微而叫人傷痛的地方。

身邊的長輩身體逐漸變壞,當堅強的生命不再茁壯,像一棵高大的松樹終究要倒下來。於是那些叫人微笑的美好日子和回憶,一下子都變成沉重的石頭,壓在我們的身體上。當愛與痛變成正比,眼前的路頓時成了十字路口,抉擇,回頭,或者忘記所謂得與失,慢慢走下去。然而,有人,才有風景。

於是,我還是相信愛。

20120802

古城的天空





一座一座的古城被現代化的高樓大廈包圍了,這是時間的速度:總是以一片欣欣向榮的姿態,製造消失的藝術。遊西安,最大的感覺,就是時間不由人。不論是多聰明、多厲害的君王:秦始皇、漢武帝、武則天、唐玄宗,哪一個不是在欲望和妥協間生存?哪一個可以逃離那摧毀生命的大掌,不淹沒在洪流之中?

即使不是偉大的人物,也會陷入深深的憂鬱之中。美國學者宇文所安(Stephen Owen)在《追憶》中說,中國的文化就是墓誌銘文化,渴望被記得,害怕淹沒。沒有人可以長生不老,換句話說,是否留名,對生者而言,其實不能是虛浮的想像物而已。

俗世之中的人,面對父母、親愛的人,除了害怕生離死別以外,莫過於是虧欠。中國文化裏有一個十分重要的字詞——恩情。諸葛亮為了報劉備的知遇之恩,不惜捨身北伐,為的是一個死者的夢想、信念;楊貴妃其實不過是平凡女子,可是因為政局時變,不得以死報皇恩,於是後世有所謂長生殿的超越陰陽的故事,在舞台上超越生死,也算是一種無力的安慰。對於愛你的人的期望,虧欠就往往如一層一層石泥般壓下來。日子久了,就彷如沉積岩,無法消解,連形狀亦非自決。

我喜歡看天空,變幻與永恒並存。不管你的心情是好是壞,它不會對你偏愛,也不會針對你。放晴的時候,你可以享受一下溫暖;白雲片片的時候,你可以感歎,好時光不留人。最考功夫的是下雨的時候,你得寄盼放晴的日子不遠,而自己又可以看到。

我害怕老,是把消失拉長的一個過程。父母的老、自己的老,都不好受,擁有是失去的起點。或許今天消失的過程,也是未來的美麗記憶,只是很快又想到:愈是美麗,愈是沉重。不過我還得學習,如何跳出這類憂鬱的漩渦,並說服自己,這不是一個滿是悲傷的人間。

20120727

安達摩露娃六度出戰奧運【下】:皇朝之餘暉




安達摩露娃之所以能六度出戰奧運,是因為本身的個人能力——穩定的進攻和一傳。然而除此以外,還有一個重要因素:後繼無人。

對於排球員的培育,作為一個觀眾,很難理解當中的運作。表面上排球培育最好的國家,首推日本、南韓、泰國和中國等亞洲球隊。這論點基於一個簡單原則,就是看場上的新老交替是否成功便是了。俄羅斯隊實際上一個最最值得顧慮的是,後繼無人。這與她們主教練卡爾波利(kapol)淡出排球圈有關。

回顧歷史,一般而言一支球隊的換血短至1年長至10年。88年蘇聯女排為世界第一,名將如雲,當中為人熟悉的史美露娃和奧基安高要至1996年亞特蘭大奧運會之後才完全退出俄羅斯國家隊。然而令人驚歎的是1998年一支比以往更全面,進攻力量更強的球隊橫空降世:二傳華斯莉斯卡亞,主攻歌迪娜和安達摩露娃,接應二傳蘇高洛娃,快攻手迪真高與莫洛佐娃成功磨合,當然當中不少球員在1992年至1996年已在國家隊沉浸,但更重要的一點是1998年是加莫娃入隊的一年,換句話說,卡爾波利擁有一套完備的新舊交替方略,對於新人作出適當的培育及機會。1998年加莫娃已在瑞士精英賽亮相,2000年的世界女排大獎賽更與歌迪娜交替出任正選。

我更佩服卡爾波利的一點是他的眼光。對於沒有潛質的球員,幾乎完全沒有出場的機會。1997年卡爾波利曾着意培育莎芳洛娃,然後棄用;而後來2006年意大利籍教練卡柏拉拉着意培育的莎芳洛娃、3號阿美洛娃、9號菲耶娃及15科舍列娃,全部都是卡爾波利的棄將。實際上15號科舍列娃在2010年世錦賽光芒萬丈,但殺球動作生硬,一傳尤差的缺點依然明顯。

卡爾波利至2004年離任對俄羅斯女排製造了根本性的影響。實際上2006年及2010年世錦賽冠軍的主力得分球員依然是卡爾波利一手培育的猛將,包括蘇高洛娃、加莫娃和歌迪娜。2008年北京奧運俄羅斯歷史性不入四強,歐錦賽失落金牌多年,都必須讓俄羅斯隊的教練醒悟:要拿冠軍,再不能單單依靠明星。

安達摩露娃穩健的一傳是教練召回她的原因。實際上安達摩露娃的一傳只屬中上,可見俄羅斯新人的基本技術相當不濟。今次安達摩露娃的回歸,作為觀眾當然欣喜,可是這正意味着:俄羅斯隊的前景並不樂觀。與此同時蘇高洛娃也是五度出戰奧運會,34歲的她曾揚言自己即使40歲也有心力和勇氣參與奧運。我們不得不為這類球員起敬。回首一看中國女排在奧運前夕紛紛自怨比賽太多、傷患處處,可謂相形見絀。

20120726

安達摩露娃六度出戰奧運【上】:向命運叩門




俄羅斯傳奇排球運動員安達摩露娃(Artamonova)以37歲高齡,第6度參與奧運會,成為了歷史上參賽次數最多的女子排球運動員。然而一眾女排球迷不禁被勾起傷痛回憶;而對女排發展不大清楚的觀眾也會設想或深究,除了球員本身的能力以外,這現象到底意味着甚麼?

世界冠軍的魅惑

女子排球運動與一眾運動一樣,也有高榮譽及低榮譽的比賽之分,當中以世界錦標賽及奧運會榮譽最高,如獲這兩項比賽和世界盃其中一項的冠軍,則被譽為曾獲得「世界冠軍」的球隊,而這三項比賽也被譽為女排「三大賽」。上世紀九十年代中期,俄羅斯天才運動員湧現,包括主攻手安達摩露娃、歌迪娜(Godina)、快攻手迪真高(Tichtchenko)及接應二傳蘇高洛娃(Sokolova)。然而這些球員擁上佳的能力卻同時背負着宿命,這體現於幾場重要賽事的落敗,包括1996年亞特蘭大奧運會準決賽以1-3負於中國;1998年世界錦標賽準決賽以0-3負於中國。1999年及2000年俄羅斯隊如日方中,可是於1999年世界盃及2000年悉尼奧運會負於古巴。其中悉尼奧運會挫敗是安達摩露娃今天執意回歸的重要原因:俄羅斯隊在領先2局的情況下被古巴隊連追三局,賽後一向冷靜如冰雪的俄羅斯球員無不痛哭。

幾位重要隊友在2001年之後相繼離隊,2002年安達摩露娃以隊長身分衝擊世界錦標賽,可是在賽前一致被看好的情況之下在準決賽以2-3敗給美國,2004年因為傷病,已非安達摩露娃的時代,雅典奧運的失落,鏡頭都鎖定在兩位主攻手加莫娃和蘇高洛娃身上。2008年北京奧運因為球員與教練磨合問題,八強止步,以歷年最差成績告別北京。

失落與夢想相濡以沫

內地網民說安達摩露娃是俄羅斯有史以來最偉大球員,相信只會有少數球迷及球評家反對。安達摩露娃的確體現了俄羅斯女子排球運動員的精神:穩定的心理素質,嚴謹與紀律,充滿力量及霸道的打法。然而與她共同經歷創傷的蘇高洛娃及加莫娃已在2006年及2010年連續兩屆獲得了世界錦標賽的冠軍,而她的老戰友迪真高早已黯然離開國際排球場,只有她——安達摩露娃,彷彿依然堅定地拿着火把,向着如石般堅硬的命運之門,滿懷勇氣地呢叩門。

20120711

滿地青苔




老並沒有永恒的定義
然而如果不是太久
這裏不應該有滿地青苔
扭開水龍頭
瀉下死了多年的月光
窗框僅餘軀殼
鏽跡像死去的蟻屍
沒有水龍捲,也清楚知道
四面的白牆吸去了所有存活的臉龐
匙孔裏彷彿看到一雙等待開門的眼睛
卻已經乾掉,不懂眨動
彷彿聽到過份敏感的電話響鈴
但是一室沉靜僵硬,使不動的吊扇
要在老房子的中目視一切
記憶在青苔上滑動
草腥味道裏彷彿有湧動的細菌
光從外面而來溫柔地、不經意地
撞在地上。月曆的日期止住了
黑色的,像一個一個
無底而滿有回聲的洞
無法叫人想像
有人還躺在自己的床上
用自己的體溫養活自己

20120706

20120705

我們在城市的前面
船的後面
憂愁的左面
喜悅的右面
即便如此準確
依然不能發現自己


20120603

六月陽光

六月的陽光
——我的燦爛和哀愁
都可以一起
休息了嗎

20120513

這一片屬於你自己的草地





西區公園體育館附近,增添了藍球場、足球場,還有一大片草地,這是香港絕無僅有的一片面向維港的公共休憩用地。現改名為中山紀念公園。今天天氣朗清,偶有微風,看見一大片草地。一大群小朋友在自動灑水器間追逐、一邊走、一邊笑、一邊玩水。他們的童年應該在這樣的草地上渡過,而不是在補習社。只是看看小孩身邊的成人,外傭多而家長少。當然我沒有資格批評香港家長的對與錯。只是作為一個旁觀者,如果父母和子女的記憶只有學東西、考名校,不論他們將來的成就有多高,他們的生命都是悲慘的。香港教育已有病態,過份的競爭和考核制度,抹殺了多少小孩的童年?將來他們會以甚麼價值觀面對自己的人生?

我們猶記得,《風箏》中的「精神的虐殺」,現在香港的「精神虐殺」直如瘟疫。今天走過這草地,《前赤壁賦》中的幾句文句在我的耳邊響起:「惟江上之清風,與山間之明月,耳得之而為聲,目遇之而成色,取之無禁,用之不竭。」在香港市區,這樣的自然之聲已經是絕無僅有。這自然不單是自然的景色,而是自然的人性、自然的笑聲。

笑得快樂,哭得痛快,香港的孩子,你不是為父母而活,不是為制度而活,你有你自己的選擇,你有你自己的方向。

20120423

離開

很想離開香港到另外一個地方工作,這一年,感覺香港好像發瘋一樣——飆狂的、神經質的、脆弱的,彷彿真的有一種末日情緒,在極深的憂楊和歡騰之間,迅速衰老。

朋友都知道我喜歡台北,台北有一種熱情,對文化藝術有一份尊重,可能這僅僅是因為我是一個過客,還未能感到她的痛處。然而走在街道上,至少沒有一種瘋狂的壓迫,途人彷彿踏着自己的節奏;至少,需要寧靜的時候,台北還有大量的咖啡室,不必排隊大門就為你而開;至少台北有受自己國民喜歡的書店,甚至你可以坐在地上,看書,一直地看書;很多很多小店,等候你去發掘她們的創意與熱心。

 我也喜歡北京,可是並不常去。北京給我一種洗淨沿華的感覺,既有歷史氛圍也有文化底蘊。北京人爽朗直接,對藝術追求有一份執意,有一份率性。可是這是多年前的印象了。個人善變,但時代更甚?不知現在的北京是何等光景? 

但是我捨不得。譬如家人的照顧、譬如朋友。然而近年的旅行,我掛念香港的程度愈來愈低,大概是在這個資訊爆炸、急劇求變的小都市,已經容不下一個人停下來享受寧靜的勇氣。很久沒有靜下來去喝一杯咖啡,甚至打開電腦寫下隨想。我們愈是困在自己小小的窩居之中,愈是想逃出去。大概我是在重新細想生命的意義。是的,我想做一些,更有意義的事情。

20120403

電車

風吹過來的時候,還有一點涼意,然而街上的人都慢慢轉穿夏裝。香港的春天並不明顯,然而歲月的年輪,又緩緩地、不急不忙地轉了一圈。搬離港島快一年,還是忘不了香港島的電車。晚上的時候,乘客不多,道路的車也不多,於是電車就穿梭在霓紅舞影之間,成為了城市裡一盞懷舊又流動的燈。

何時我可以像電車一樣,擁有自己的節奏又不脫序;何時我又可以像電車一樣,在有嚴重污染的現代都市裏,依然有膽色開一大片的窗。即使廣告鋪滿了它的身體,卻從不庸俗;即使身邊的車都像瘋了、像神經質一樣追趕着些甚麼,它悠然自得,彷彿不問世事,又默默行走。

它彷彿一直衰老着,但在某一點就停住了,就這樣駛進了永恒的微風裏。

20120329

《而我們行走》詩歌分享會(22/4, 3:00-4:30)

希望那天是一個悠閒而輕鬆的下午
與愛詩的你一起談詩、讀詩。

20120327

《桃姐》:相見時難別亦難,東風無力百花殘





老人是逐漸被社會、時代遺棄的一群,他們等待着死亡,卻又不得不在相見與別離之間學習扶持和放手。即使桃姐有一點與別不同,她對煮食有要求、倔強、具幽默感,但性格的可愛之處,在命運面前,也顯得相當微小。無疑電影冷暖交織,非常寫實,它展示着平凡人在人生中的無奈及努力。

安老院:用目光建造的生死場

桃姐中風以後,由照顧變成被照顧,由此電影進入最主要的場景:安老院。桃姐倔強(或堅強)同時不想拖累身邊的人,每次親人來探望都是同時間夾雜喜悅和內疚。老人家逐漸被社會遺棄,年青一代也要兼顧工作,老人院不得不存在的真實,才是寫盡了生命哀歌的本質。

電影多此着意捕捉老人家沉默的眼神,目送他們的親人離開、目送他們的院友離開。在無聲的氛圍裡,在目送之中,老人家一方面承受傷逝傷別之痛,另一方面在目送院友離院,空床人空,也意味着他們同時默默承受「他朝君體也相同」的辛酸感慨和恐懼。「相見時離別亦難」,不單是電影裡的老人家,坐在一旁的觀眾又何嘗可以置身事外?

在目送的目光穿梭間,建造了一個又一個的生死場,無關道德與罪、老人家在安老院那沉睡了的時光裡,被一隻無形的大手所驅趕、拍動。「東風無力百花殘」,個體生命的微薄和微小,在藝人和幼稚園生的穿梭擾動間,一切變得更為荒涼和冰冷。

暖色:蓋掩荒涼的地毯

然而導演、編劇嘗試作出努力,綜觀整部電影幾乎沒有一個負面人物,更可幸的是電影中沒有道德的高地,沒有聖人的光環,所有人都是俗世塵海中小舟上的一員:飄泊、彷彿向前然而並不。即使是好色的堅叔,觀眾也充分理解,他也不過是在俗世間及時行樂的卑微漢子。沒有批判,只有諒解。當然當中的主僕情是電影的最大亮點,沒有血緣關係的相知,親情之實,感動人心之餘,同時製造了恰當的距離,讓電影不至煽情庸俗。

然而我認為即使電影着意鋪陳暖色,但那不過是鋪蓋着荒涼大地的小地毯,這並不能蓋掩社會與生命的冰冷之處,畢竟生命中的無奈及傷逝,對平凡人而言,牧師與天國,也不足以讓人心安理得、讓人處之泰然。平凡生命的暗流湧動,都在沉默的眼神中可憐地淡退下場。其實電影不單是(甚至不是)叫人珍惜眼前人,而是僅僅細訴,相知有時,無力有時。情與回憶,也成為了我們惟一可以緊守的最後陣地,那價值所在、那生存證據、那微光之處。

20120313

身心俱疲

連續兩天的觀課終於結束了。忙碌的工作會使我更忙於玩樂,為了取得心態上的平衡,到頭來是身心俱疲。可惜我是一個不能讓自己好好停下來的人,那怕是15分鐘的空檔,也要到超市「入貨」。而i phone更讓我易於堵塞時間的洞,可憐的是現在沒有任何跡象顯示我可以改變這種行軍式匆忙但意義不大的生活方式。

或許是因為大忙的關係,濕疹蔓延至頸部。看了醫生,我竟然對類固醇有好感,這可不是一個嚴重的警號嗎?

我需要的,或許是一盞會說話的燈。

20120304

給三歲的你




你好嗎?很久未見。
大概你不會想到,三十歲的你會是一個怎樣的人吧?
你大概不會知道,他總被一種憂傷的氛圍包圍着。
是的,就像香港的空氣,像被裹上一層又一層的膠,叫人缺氧。
你大概不會知道,你愛上了電車,在晚上,微風,無人的車廂,洗淨鉛華的街道。
是的,他已經察覺到死亡了,把相遇和分別,緊緊的連上了。
你大概不會知道,他當上了詩人,不要告訴別人。
是的,三十年內,你認識了很多人,只是不知道,為甚麼他很寂寞很寂寞的時候,他拿起電話,卻找不到一個傾訴的對象。
是的,原來三十年後,你會累。
是的,最愛你的還是你的父母,而很慶幸,你對他們的愛沒有變。
只是,你不會知道,一種奇妙的距離已經生長了,或許
是在你變聲的時候,或許,是你看到黃昏裡有滑翔的飛機的時候?
你好嗎?很久未見。
我是很願意變成你,譬如想哭便哭,想笑便笑,重新學好微笑的方式。
是的,我知道你,很想變成我,但你不知道,我也想變成你。
或許,你可以給我一點勇氣,一點希望。好嗎?

三十歲的你。

20120229

帶我去那地方






有時候會這樣的,覺得黑夜太短,白天太長。因為工作並不是我們心甘情願全身奉獻,然而黑夜裡互相擁抱到天亮的理想也是奢想,所以有時會這樣的:你愈來愈不喜歡自己。

有時夢是這樣的,會看到一切可以重新開始,錯過了的回來了,可以交換的交換了,但是夢醒的時候,發現下起雨來,於是失眠的夜便徐徐展開了。所以有時是這樣的:覺得世界真的很涼。

曾經渴望共同經歷,譬如一起去遠方,一同看看漫天黃葉,一起看看一望無際的海,誰給予人類做夢的能力呢?我發現頭上有了白頭髮,於是發覺自己將變成另一個自己的可能,已經愈來愈低了。

於是我更渴望,我們一起帶着已經失落太久的彼此,在一個地方,重新實踐我們的理想,可以嗎?我們帶着彼此,去一個不曾失落的地方,而且只有我們,知道哪裡是那裡,只有我們,只有我們。

20120226

清醒的迷朦

我喜歡窗子上的水氣
有點像一大群繁星嗎?
是的,可是在許願之前
便已蒸發掉了

他的日記,你的筆跡,我的心情




從前有寫日記的習慣,但現在寫的都是一天的紀錄,祝福的語句,其他呢,都放在心底裡,交給我的散文和我的詩。然而,我還是怕心情記憶像散佚的風箏,只希望有人會幫我拾回。

日常生活之中,我們最需要的卻是細節,那怕是輕輕的說一說對方的名字,一個眼神的交換,或者一同覺得眼前的風景很美,譬如說看到漫天黃葉,便不自覺地更渴望握緊對方的手。

然而這一刻很難碰上,像要用網捉住流星,更像在他的日記簿上,用你的筆跡,寫我的心情——都是無稽而帶點虛妄。

但是如果你有寫日記的習慣,我還是有點渴望,我的名字在你的日記簿上,而我的覺悟,在你的眼睛裡,會讀出一份相同的感悟。

太難了嗎?黃昏太短,黑夜太長。我靜靜地像一隻倦透的蜘蛛,把足爪捲在一起,自己取暖,飼養勇氣,但願睡眠的時間不長,有一把細軟的聲音,把我喚醒。

20120223

花兒落了




記得《西遊記大結局之仙履奇緣》裏,最後紫霞仙子對至尊寶說:「我猜中了開頭,但猜不中結局。」聽罷不禁惘然,是因為既然是悲劇收場,為何要給她一個如此夢幻的開頭?只是其實我們的結局都是一樣的,它名叫「句號」。中三的時候讀一篇文章叫《爸爸的花兒落了》,作者在畢業禮上回憶與父親相處的往事,作為長女初次感受成長的壓力,陣痛如浪潮往而又返,最後爸爸的花兒落下來,只有記憶,陪伴風雨。

因而我總是渴望,可以有更精彩的生活,當為了記憶,塗上一筆亮麗之色。然而總不明白,欲望的虛無,無法抓緊。像中學時和一大班同學去海洋公園,便可以樂透半天,現在已經不以為然,是因為不再罕有。所以對於不被滿足,其實不必惆悵。人生總是在習慣之中怠慢地消沉,背上總是有着一直退化的翅膀,徒有飛翔的心,卻沒有飛翔的能力。

花兒落了。我慶幸記得祖母臨終的時候,還記得我的名字,只是她因為退化,失去說話的能力,可是我從她的眼睛裏,讀出一陣溫柔。我年少靦腆,實在不懂傳達心意,我默默地看着她,深信着,她知道。祖母給我的安慰是,身體的退敗的過程間,還有回憶可以執持。因此我還是覺得腦退化症是最可怕的病,是造物者對人類的最大懲罰。

我們與父母之間總有着不可逾越的距離。小時候我總覺得將來要找一個跟自己心意相通的人是理所當然。只是像今天一樣,我發現大晴大雨的日子少,陰雨潮濕昏暗未明的日子多。在瞹昧、猜度與計算之間,我無法得到彼此扶持的況味。但我還是憧憬着,想起《彼岸花》的兩句歌詞:「彼岸/沒有燈塔/我依然/張望著。」我們無法逃過別離的命運,不可怕,可怕是我們無法逃離擁有與失去捲起的漩渦。

20120221

直接

迴旋的樓梯有太多的圓

航道上有太長的白痕

城市有太長的風季

泥土裡的氧走得太慢

樹林的氤氳太厚

富士山前的白霧太濃

我們的對話太多

相處太少

20120129

吹熄漂亮





把黃色還給晚燈,汽笛還給路過的船;把日子還給年曆,冬天的花還給公園;把願望還給蛋糕,暖意還到你的手裏。

我深深地吸一口氣,吐出,吹熄了漂亮。

是不是這樣,在最深的樹林裏,21克的靈魂就可以隨風飛揚;是不是這樣就可以看到世界?

然而世界是怎樣的呢?不死的是海洋,不死的是鐘擺,不死的是顏色的更替。郵箱和車站裏,那些被鍾愛的暗語都慢慢地被蒸發。我們快樂,像追逐光和火的飛蛾。我們不是飛蛾,我們只是無知地,裝傻。

但——

是不是這樣,你就可以,放棄愛?

20120113

被憂傷追捕




每個開始
畢竟都只是續篇,
而充滿情節的書本
總是從一半開始看起
----辛波絲卡〈一見鍾情〉

記得幾年前在中央圖書館的一場講座裏,我向觀眾分享了這首辛波絲卡的〈一見鍾情〉,當時我的看法是悲觀的,我們無法全然理解一個人,當你結識了一個你至關愛的人,不論你們之間的關係是否親密、甚至心意相通,在你認識他/她之前,過去被時間模糊化了,像玻璃窗上的白氣,我們無法看清對方的全部,隱秘的黑影影響着無常的未來。坐在我旁邊的詩人S有完全不同的看法。她認為這首詩是樂觀的,因為二人相識有一大片地方給彼此發掘可能,生命影響生命,未來叫人期待。這立刻讓我想起半杯水的比喻:它是還差一半才滿,還是已經有半杯滿呢?主觀的心緒為經歷寫下可以無限延展的註釋,然而註釋愈長,恰恰證明了:我們不可知的,愈來愈多。

我就是一個被常常被憂愁追捕的人。

近來我又在想,誰不是過客?在漫長的時間洪流裡,我們卑微地佔了一些時間,生死有時、悲喜有時,我們可以愛、可以哭、可以笑、可以冷,但無論如何,總有一個限期。人生不過和那些會過期的食物一樣,在浩翰宇宙的眼中,我們只是可被替換的罐頭而已,壞了就扔掉,彷彿沒有甚麼可惜可言。

除了最愛你的人們。

近日聽到一個很壞的消息,一位我認識的長輩進入了第四期,事前沒有任何癥兆。感覺上她懂得待人處世、對兒女照顧無微不至,樂天愛笑,能感應人們細微的情緒變化,這是我表面的觀察,更深入的或許不知道了。畢竟我們見面次數不多。我們在各自的時光裡有輕輕重疊的瞬間。叫我不得不沉默的是,由她跌倒入院、然後要做開腦手術取組織化驗,乃至發現是癌症第四期,整個過程也不夠一個月。至今她還沒有知道她患病的消息,只是想着自己兒子的婚事。還要追求些甚麼呢?哪些祝福又可以有多久的有效期?世界沉靜下來,卻又更清晰了。

我還沒有能夠走出虛無的漩渦。當我們每天做着不大願意做的工作、為金錢而奔波、為愛情而亂衝亂撞、為名聲和形象捍衛的時候,並不意味着,你不做以上的事情,就可以好好去愛你的親人。在年紀的差距上,你在開展生命的可能、他們卻逐漸走進生命的暮色裏,彼此像站在一起,卻看到兩個截然不同的天空。

然而,我還是努力着,用我最微小的誠心誠意,深深的、永遠的祝福他們。

20120111

《火鳥》:「是的,我很痛,但我明白。」


《火鳥》:「是的,我很痛,但我明白。」


第一次聽火鳥時,已經給我十分強烈的震動。如果了解楊千嬅的歌迷理應知道,楊千嬅有「民間傳奇」的稱號。她一直擔演在俗世中追求愛情、響往愛情卻又得不到滿足的俗世女子。相對於王菲的瀟灑清高,楊千嬅會直言對於愛自己相當希罕,因此她情歌的辛酸感由《再見二丁目》、《有發生過》、《假如讓我說下去》至《姊妹》達至高峰。後來隨着楊千嬅的個人經歷轉變,一首重要但被忽略的作品《一葉舟》展示着這種逃離辛酸的努力和迷惘,嘗試超脫又戀戀俗世。《火鳥》可以說是對前作的有力總結,一方面它對俗世愛情依然執拗,但心境卻放鬆了;不再為得不到的而傷痛欲絕,卻是退一步海闊天空。我喜歡《火鳥》對人生的看法:「對痛的肯定」,彷彿聽到一句真摯、深思過後有感而發的話:「是的,我很痛,但我明白。」


掃去記憶裡的鴻毛 逃離未蒸發的薄霧

放棄跳不了那場圓舞 遺忘是過程沒壞與好

【林夕最擅長的否定句式,掃去、逃離使「鴻毛」、「薄霧」化為陰影、底色】

過去給拋進熔岩的心灰飛了 浮塵沒帶來天動地搖

【這兩句程度進一步加強,心灰飛了,沒有天動地搖,表示因失落而帶來的震動的確減小了】

近鏡的一切化為長鏡 閉目 然後 微笑

【近鏡,可以視為對心中所求的迫切封着;長鏡是心態的放鬆;閉目,同樣是一個否定的動作,不是眼前的風景有所轉換,而是不再為眼前風景所纏繞。】


從頭細數命運由甚麼鑄成

【相當有力的質問】

心境每秒在註釋生命

【註釋:對生命的解釋,主觀的心在客觀的事情上,總是患得患失,信念彷彿堅定,又恰恰經常轉變。註釋也是一個自我安慰的動作,為不為自己所求的結果尋求合理的解釋。】

密雲外還有清空

眼淚哪可遮掩眼睛

【火鳥重生的信念以溫婉的問句展開】

沒有光末路憑目光照明

【人生並非如想像般美好,但憑自己的目光勇敢地走下去】

火花擦碎後更加豐盛

天國近才會記得不死本領

你也痛醒請做証

【對痛的肯定,生命有痛,芸芸眾生有誰可以例外?做證,是一種一起攜手向前的決心。】


太固執所以也痛苦得很可愛 從前樂意地死去活來

我縱使可以燃燒下去 誰來為那場趣劇致哀


曾經 盲目到望晚空等黃昏

麻木到願發生的蠢事持續發生

床前無明燈 提示每日重新做人

我不變 怎改變一個人

如像火鳥在洪爐內花瓣在懸崖上躍下才可再生

【這段說的是求變,是一種經歷過後的感悟,油然而生,理性蓋過了感性,是濃霧散開的逐漸清醒的時刻。】


從頭細數命運由甚麼鑄成

心境每秒在註釋生命

密雲曾蒙閉給沾濕的眼睛

認定雨天找不到星

沒有光末路憑目光照明

火花擦碎後更加豐盛

天國近才會記得不死本領

誰曾忘掉這種悟性

【這種悟性其實每個人都有,只是等待你去發現,而且深信,每個人總會有這樣的覺醒時刻。】


今天火鳥在洪爐外飛舞在懸崖上看雲裡有星

【的確,天空中滿是星塵,但站在地上的我們,又有何能力飛到天空之中,撥開浮雲、抹段淚光?不要問,大膽地躍下去,你就會知道,原來我們每一位,都有飛舞的本事。】


20120108

龍紋身與紅花坂



近來看了兩套電影,宮崎吾朗的《紅花坂上的海》和大衛芬奇的《龍紋身的女孩》,可謂截然不同。前者所展示的是小鎮風情純愛譜,後者我認為則展示了犯罪、性與天才融為一體的新英雄主義。

《紅花坂上的海》

《紅花坂上的海》仍然「庇護」在宮崎駿的名聲,然而不幸的是他的兒子宮崎吾朗與宮崎駿實在相差太遠。宮崎駿的作品一向以想像奇特,深刻展示了在日本自然與現代化進程之間的矛盾:在急速發展的社會裡,人性漸次扭曲。對於飛翔的響往——脫俗的可能及信念的執持,宮崎駿一向給人們深刻而溫柔的安慰。

然而宮崎吾朗的《紅花坂上的海》在情節上實在老土,兄妹亂倫誤會、父親身份追尋等等皆是粵語長片情節。全電影連少男少女的孤獨與迷惘、友情(或愛情)萌芽水平也僅如電視肥皂劇。成人世界非常完美(連東京也是一樣),實在叫人感到為了造就這段純愛譜,情節堆切而且十分虛假。試問這樣又如何感動他人?即使日本小鎮風光如何畫得美麗怡人,也無法彌補劇本核心價值的落後。

《龍紋身的女孩》

《龍紋身的女孩》按劇本看來,至少要拍五小時,電影雙線進行,一方面要展示龐米高(Mikael Blomkvist)的失意與淺薄,一方面又要刻劃主角利思貝(Lisbeth Salander)的天才與憤世不為人間所接受,卻有着絕對的能力懲治犯罪者。以一個不為世俗所理解、離經叛道卻又要受社會監管制約的天才少女代替上帝的位置,單是角色的配置已經展示了作者/編劇出手不凡。然而接近三小時的電影實在無法把原著迫力完整展示,電影彷彿是一朵還未盛放的花朵,無論在案件串連、犯罪者與偵探之間的瞹昧的牽扯關係,乃至兩位主角的性格發展本身,都有一種佈置了卻未盡發展之感。可幸是導演實在功力深厚,即使在對白編寫上力有不逮,依然能以配樂、特寫鏡頭配接、美指及演員眼神交流等捕捉原著神韻,即使相信大部份觀眾至完場也無法攪清涉案人物的關係、殺人動機及利思貝如何以一己的聰明財智擊倒大鱷,也尚算驚心動魄。如果你因為要知道來龍去脈,我只能說,你還是去看金田一好了,因為這些,從來都不是這部著作/電影關心的地方。

20120106

流星




在家的附近有一條海傍大道,我走着走着,忽然看到天空劃過一顆流星。我並沒有告訴走在前面的父親,立刻默默許願,異常冷靜。後來我也沒有告訴父親我看到流星。這是甚麼時候的事呢?大概是初中,或者高小的時候。

我常以為禱告的時候必須沉默,心靈靜下來,才能和神秘的造物者說一席話。聽人說有最強烈的禱告的決心,便一定有所求。人生苦短,風景有限,但貪婪的人們,又如何可以輕言一句滿足?流星下許願有了把人生浪漫化的契機,給人們一個做夢的機會,不需要喚醒人們,人們其實很清楚地知道:自己在做夢。

後來我知道不論我怎樣禱告,願望也總會有破滅的一天,但願人長久,是因為虧欠處處,要給自己一個補償的限期,好好去愛身邊的人。然而,我們總是如此無力地,把一切交給上天,用「誠心」作貢品。

我不明白為甚麼我們不能在彩虹下許願呢?是因為彩虹較常見嗎?小時候在家裡偶然望出窗外,發現了一大道彩虹,時正黃昏,卻沒有一人在家,一秒一秒地看着它的消逝,後來終於無影無蹤了。母親回家的時候,我雀躍地告訴母親我看到一大道彩虹,母親問,還在嗎?我說,不見了,母親問:為甚麼不影相?我說,找不到相機,於是她便走到廚房去了。由此我發現了孤獨,就是有時候人與人之間的心境,即使彼此覺得親愛,也無法一致的。

有時我想,彩虹之所以無法代替流星,是因為出現的時間太長了嗎?人總在電光火石的一刻才能得知那潛藏卻是最真摯的想法,而且有時我們在水池也能看見彩虹,也能用鏡作折射。流星呢?我們倒不能造一顆流星,人造的東西總不比天然的矜貴嗎?是不是這種宿命的感覺,太像我們的命運,於是聯想起許願呢?

在台北的十分,我放開雙手,天燈緩緩升起,織熱的火光伴隨着一字一句編織成的願望,逐漸在天空中成為一點,最後消失。我知道,那火,總有熄滅的一刻;我知道,那時候天燈便隨風飄蕩,最終難免墜落。追憶似水年華,在人生的轉折點,但肩頭還有力量的一刻,我面對我親愛的人,總想到虧欠多於安寧。

回想起初見流星的那刻,心裡暗想,何時我會再看到流星呢?現在我才知道,原來在下一顆流星出現之前,我已經不再相信流星。

20120106