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21127

那一片車窗




天氣終於轉涼。

我想起小時候,適逢入冬時節,在舊式的巴士人們都關上窗,因為缺乏氧氣,我總是渴睡。然後父親便叫我睡在他的大腿上。因為我有了一份厚實的安全感,往往睡得很熟,世界就像一張和諧而溫暖的床。有時候,我還會「流口水」,弄髒了父親的褲子。我想,那時父親看到的車窗是怎樣的呢?大概車窗是一片澄黃色,街燈燃點了黑夜。父親希望我可以安睡一會。

有時候車廂擠迫,我和父親不能坐在一起。記得有一次逛畢年宵市場,我的「巴士渴睡症」又發作了,身體左搖右擺,小小的頭臚還會撞到坐在身旁的大嬸上。後來,她溫婉地向我說:「睡在我的肩膀上吧。」我笑說一聲謝謝,然後便睡在她的肩膀上。我永遠記得這一場美好而簡單的相遇,即使只是幾分鐘,即使我永遠想不起她的臉容。

唸中學的時候,我和父親坐巴士,總是帶着耳機,把自己關起來。還記得唸中一的時候,母親硬要和我一起到車站排隊上學,我們都是這樣急於長大,我一臉靦腆地看着周遭的人,都彷彿在冷笑着。後來我硬要掙脫母親,便獨自上學。有一次因為書包太重,背包破了,我的書本散滿在馬路的中心;有一次我忘了下車,巴士上同校的學生不曾提醒我,於是我獨個兒急急跑回學校。那是一條孤獨而漫長的長街。

長大了,車窗外的風景變得匆匆忙忙。後來我和父母親乘巴士的次數愈來愈少了,卻沒有忘記牽着父母親的手、和睡在父親大腿上的感覺。我們的人生彷彿是一部自行車,由「重逢」和「離別」的兩個輪子驅使,只是無論如何,也會有停下來的一刻,不管當時是晴天、雨天還是陰天。那時候坐在那自行車上看過的風景,是否會一一消散?

我知道長長的馬路,不會沒有盡頭。早前一家人到海洋公園,我終於鼓起勇氣,蹺着父親的手臂,走一會兒,在暗黑的海洋館中,我們彷彿一同想起多年前那溫暖的車窗,我安穩地睡在他的大腿上,我告訴自己,不要吝嗇讓他知道我的關心,不需急於掙脫。因為每個人,都像站在不受控制的輸送帶上,我們可以是相會相知,也可以是,漸行漸遠。

20121127

4 comments:

鄭裕文 said...

很動人的一篇

路過的, 祝好

Eric Lui said...

謝謝!^^

Anonymous said...

很溫暖,很平實。
謝謝你的分享。

Misora said...

很抱歉將09年的文章回復再這裡!
希望不造成困擾才是!

看到你對三島的見解感到相當的歡欣
真的說得很棒!
也是我看過許多對三島有感的人諸多之中您是帶著中立不失偏頗又有讚賞去評價,因此身為三島的讀者一員我感到雀躍。
閱讀三島的原文也是我真心想要盡可能達成的標
我能說的是先不管譯作的品質
其實三島的思考模式透過循序漸進的方式感受
很快能在不同譯作摸索出他特有的口吻
這種感受是其於作家作品被譯之後鮮有的
他相當的清晰沒有迂迴的悲劇沒有模稜兩可
總是直接挑戰讀者最本能的感受
(這想法也有可能是因為習慣三島的緣故)
順帶一提的是 關於日本作家們對三島的評論
和三島生前的訪問都很值得一讀

即便三島曾寫下討厭被看待是活在(那)時代裡的但是他的行動即便到不了未來,但他的死,大義的死,對自我的價值肯定和認同,提升到了相當高超的境界。他是最棒的行動家,我對於他的尊敬,來自於他絕對的獨特性。

寫下了這些帶著倉促的口吻的話語,是因為想回應也了解你所說閱讀三島著作的人們,大幅銳減(和從前相比)。謝謝這樣的共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