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00125

深夜裡的牧童笛聲

還記得在家裡看出去,深夜裡獨自光明的窗框裡,有一位練習牧童笛的小學生。光裡有夢想,那可以宏大如當音樂家,可以微小如希望明天得到老師的稱贊,總之,那是夢想的所在地。

深夜裡聽到這樣的聲音,沒有煩厭,反而覺得,像聽到光——即使聲音很快就沒有了,大概是被母親沒收了牧童笛。

還記得坐在街邊麵攤的母親,帶着三位孩子。孩子穿得暖暖的,自己卻頗甚單薄。他們沉默,沒有滔滔不絕地要孩子說英文,沒有嚷着要他們記得補習。他們只是默默地吃着麵條。小孩子沉靜又乖巧,有時看着母親,有時並不。母親默默分配食物,輕聲帶點冷地說:小心熱。這是單純的相處,溫情主義並不泛濫,他們之間並沒有在對方的眼睛裡渴望彼此為彼此做些甚麼。

母親的時鐘跌進倒數裡面,小孩子的時代還沒有開始,這是最平和的時刻,在各自走進自己的淒涼之前,已經學懂了,人生之世能夠好好相處已經足夠。

太多的父母的教育,把自己的兒子和女兒塑造成心裡理想的模樣。中國太多這類囚禁的故事,既然作為兒女的從來沒有塑造父母的權利,同樣父母也不應該有。

只是最可悲的是囚禁在內的孩子們,倒以為這是理想的世界:美麗堂皇的演奏廳,穿着洋服小提琴的獨奏,席下是父母為孩子光榮的目光。這固然是一種藝術,甚至是戲劇,以給與的形式將孩子淹死。那些教科書式的良勸口吻,就是刀、是匕首。只是,小孩子樂於這種沉沒之中,還有炫耀,自己沉沒得甚具姿態。

我深切希望那位小學生,不要忘了自己的牧童笛——那真正的生活的藝術,就活在廣廈的夾縫之間,堅強是雙臂,執着是盾。

20100117

逆光

有些問題,永遠得不到答案。

像我十多歲的時候,突然知道我愛的人總會有天與我分離,我看着白色的臉盆,很想哭出來,然而沒有。我看着水的漩渦,祈求上天,可以保祐我們。

少年,不懂懷疑。然而我逐漸確信有這樣的上天:有時祂躲在月亮裡,有時祂在躲在書後,或者藏在書櫃後面,從罅隙裡帶着笑意看着我。

在祂臉前,我全身赤祼,我做過甚麼,祂都知道。社會有眼光、有觀念,然而我從來沒有害人之心,我在祂臉前,無愧。

因此我很放心,和祂溝通,只用我的方式,和所有宗教無關。

我知道祂,是源於一陣逆光。

光,迫使我閉上眼睛,迫使我重新認識這個世界。我再睜開眼的時候,世界已經不同了。

我知道每個人也看過這陣逆光。

也知道草還是綠的,天空還藍,然而已經不再是那草、那天空。

我知道時間依賴空間才得以完成。然而為甚麼我們總是需要獨處的時刻?

愛,可以像海,把我們淹蓋。愛,會蓋過自己,然而我們沒有可能否定愛。我迷失了,在光的陣地裡。

無論如何,我握緊了我的信念,永不止息!今天是父親的生日,我祝福他永遠健康、快樂和安好。

20100115

替你高興


是否有一個地方,只知寬恕,沒有苦惱?我覺得沒有。因為有了仇恨和憎惡,才有寬恕;有了希望,才有苦惱。你說你找到了,在藍色玻璃裡你淡然地笑,你說你去到那裡。

而我從來沒有這樣的勇氣,因為忘了痛,就忘了快樂。我還想念着最冷的冬天裡的一絲興奮,是的,我還喜歡跌蕩。我貪戀他的眉。

其實我們都知道,在這個所謂愛的世界,本來就沒有失敗,也沒有不對。

但我真的替你高興,四周的牆,只是軟軟的布,但願你從此把它們解下,我替你高興,是因為我希望,總有一天,我會跟你一樣。

20100112

不想擁抱我的人

無法同一路,關心仍然做得到?
我把寂寞送給你,親愛的街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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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00108

吃自助餐與打電玩:看《阿凡達》和《十月圍城》

看《阿凡達》就像吃自助餐。

你不愛生蠔,可以吃點心;你不愛壽司,可以專攻甜品,總之至少也有揚洲炒飯總能令你飽肚離場。《阿凡達》三小時,有驚險、有動作、有特技、有愛情、有親情、有感動位、有正義必勝位。如你愛自然,有森林有海景有靈樹有動物;如你愛奇情,宗教、土語、女神,神秘至極;如你愛思考,戰爭環保人類與自然的關係,也夠你想一輩子;如果你愛視覺享受,包你看得津津有味,3D4D超感官享受。

自助餐,就是甚麼也有,卻沒有個性。典型美國大型商業片,或者說,美國文化。

人物一出場就知道收場;所有的情節都是程式化的,以戲論戲,《阿凡達》其實普通得很。正邪對立明顯:森林裡的土著,就有靈性;是軍隊,就是冷血分子。有正義的心的人命值得「女神」幫助和保護,攻侵他人地方的人的人命死了也不可惜。也就當諷刺美國是世界火頭的始作俑者,但至少不要安排一場「打大佬」的戲在最後,消滅了上校,整件事就解決了,實在太兒嬉。也至少,交待一下「I SEE U」的心靈感應,或多或少多加一些感情鋪墊,不是一個補習老師因為見得學生多而動情那麼幼稚吧。

都說,自助餐,貴少少,但係抵食。不要嘈。 而且它有環保的光環,教育電視是值得存在的。好吧,我撐《阿凡達》。

說起「打機」,《十面圍城》給我的感覺就是,歷史電玩化。只不過忠的一方,是單純的要打守城戰。一個一個烈士為了保護孫文,實現革命,一幕一幕地犧牲了。感覺有點像「猜皇帝」,二打六配角當然先死,大明星黎明甄子丹當然守到最後。軍師梁家輝有智有謀,帶動整隊人馬的人心,是主角,(當然梁家輝的角色有血有肉,最後一幕哭得動人,贏其他人不止一條街)。相反懂中國象棋的人都知道,「帥」是殘廢的,只懂逃走和受保護。孫文來香港開會,大陣仗要硬撼拉登化的秘密警察,但相信咬牙切齒飽受開會之苦的香港觀眾不能不問:「孫生,你可唔可以開快少少,或者,不如,換個地點啦。」當然歷史自有公斷,要增強香港本土性,就要說香港是革命歷史的一個重要空間,因此,不要吵。既然清廷要過關斬將,那就當打電玩好了,最有看頭當然是看大明星如何犧牲。

果然好看,幾個配角死得轟轟烈烈,是真好看。黎明由乞丐化身魅力猛將,手執全劇最漂亮道具——鐵扇,也不得不說造型優雅得依然很「梅蘭芳」。還記得之前一幕邊刮鬍子邊浸浴的大戰前戲,一副俊臉CLOSE UP不斷,還要有一塊鏡子!除了想笑之外,真的有點作嘔。最後他被胡軍千刀斬死,也要俊臉CLOSE UP——沒有半點血漬。最後李嘉欣幽靈般以淒怨同情的目光看回這個英俊地犧牲的戰士,自戀濃度100%——這幕直覺得導演受了氣,真的賭氣起來。還是甄子丹比較專業,打了一場與劇情完全無關的武打戲。即使武打戲拍得精彩如親切的瑪利奧(他誇過騎樓,撞人,飛天循地,真係可以幫他計分)、加「超必」昇龍拳和螺絲腿,直頭是來一幕傳統街game cross over,還別具創意地,在最後一幕以香港象徵關公割頸制敵。但要做悲劇英雄,不免要死。最後他口腫臉腫地犧牲了,可謂「功德圓滿」。

姑勿論歷史是否真人其事,如果電影要參與這段歷史,至少要對於革命大將以外的小人物的心理,有比較充分和深厚的理解。香港位處邊緣,活在英國與中國之間,她是通訊相對發達的地方,也是一個殖民地(即具某種封閉性〉。她對中國有深厚的感情,但對英國也或多或少有多少好感。而這種特殊的空間政治與革命的關係是如何展開的呢?這群本來可以置身事外的人,為何會懂得全身奉獻,至少是要交待一下。眼見導演着力以個人兒女私情與革命大業作聯繫,有糊塗的、有單純的、有為了尊嚴、有為了家人、有為了理想,可是這些原因,明顯不能支撐起轟烈守城的舉動。是為父報仇?是為了女兒知道父親的名字?是為了家傳之寶(意指為失落的家族挽回尊嚴)。但誰知道革命會成功?誰知道參與辛亥革命可以名留青史?當中有沒有懷疑?有沒有迷惘的時候?私心與政治,並不能如此單純地連上。電影拍來就像孫文來港,與他扯上一點關係,好讓自己能夠有機會,讓自己臉上貼上光明和尊嚴的金泊,於是就完成了所謂心願?但看完電影之後,我們對香港增添多少理解?對於民主運動與中國的關係,又增進了多少?電影所刻意營造的悲壯,又能喚起今天多少救國的聲音?

我總覺得,面對歷史,不能過於粗疏;創造了一個電影人物,就應該有責任,讓他/她變成一個立體的、真實的人物。而在這兩點上,《十月圍城》還是有不足之處。不過,它敢於取材於中國現代歷史,有民主意識,實在又係唔撐唔得。

20100106

木瓜成熟時

木瓜

用被掏空的木瓜造一個失效的鐘
九月的列車會載著白雲回來

記得嗎我會從日記剪下文字
串成風箏,掛在列車的最前方

記得嗎我會用荼蘼花開的聲音
剪接一段悠長而不會斷的廣播

我會刮好鬍子,收起皺紋裡的風和雨
我會打開傘,傘下藏了一團不滅的光

日記和筆記簿裡斜斜歪歪的字
我甚麼都會記住了

我們倆就拿着笨笨的木瓜
約定在綠色的出口牌下

記得嗎我們都深信有一天
列車會把所有的煩惱帶走

記得嗎我們都深信打開幕門的時候
天空將交還晴朗的清晨給我們

記得嗎無數的木瓜曾在這裡掉落
月台上有無數失陷的印

即使它們已經鑲嵌到我的瞳孔上面
已經植入到我們的骨裡

記得嗎我們就拿着笨笨的木瓜
約定在綠色的出口牌下

我們就拿着笨笨的木瓜
約定在綠色的出口牌下

2008091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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除夕前,為我的第3本書《默劇藝人》集稿。記性不好了,有些詩寫了便忘掉,也多得這種遺忘,讓我可以重新審視自己的作品。

讀這首原名為〈守約〉的詩,最後改了大半,成了現在的版本。新年將至的時候,我就問自己,有沒有這種「守約」的勇氣。想起《詩經》中的〈木瓜〉,他們交換的不是物件,也不單是感情,還有時間、責任和勇氣。因為愛,他們懂,也懂得愛帶來的恐懼,但到底還是作出了承諾。

要多久,才可以勇敢地說一聲:我就是與眾不同的我。要多久,才可以擺脫別人的目光,找到自己的生活方式——不是欣羨着別人的生活。確切明白了張國榮最後的演唱會裡,唱的最後一首歌,叫我:

我【國】
作詞:林夕 
作曲:張國榮
i am what i am
我永遠都愛這樣的我
快樂是 快樂的方式不只一種
最榮幸是 誰都是造物者的光榮
不用閃躲 為我喜歡的生活而活
不用粉墨 就站在光明的角落
我就是我 是顏色不一樣的煙火
天空海闊 要做最堅強的泡沫
我喜歡我 讓薔薇開出一種結果
孤獨的沙漠裡 一樣盛放的赤裸裸
多麼高興 在琉璃屋中快樂生活
對世界說 什麼是光明和磊落

我們多少還是害怕寂寞的,但多少還懂得堅強,去撞擊那些難以粉碎的粉飾。

木瓜成熟的時候,便甚麼都不怕了。但木瓜成熟之前,我還是在問,我要繼續厭棄自己本來所厭棄的、所看不屑的;還是放鬆自己,把心中的尺放下來才算?

今年的目標,不是學甚麼學甚麼,而是,我要找到這問題的答案!

20100103

開心的東西要專心記起:我的2009

JAN
和家人一起到東北旅遊。知道肥肉原來真的可以保暖。和家人一起走過負40度的哈爾濱。我喜歡這種一同走進寒冷,又一起取暖的感覺。



FEB
終於成了單鏡機一族,買了nikon的D90。往南丫島拍照,我的世界突然不同了。
也從二月開始,每個weekend也去打羽毛球,一直到今天,差不多一年了。感謝我的「波友」。

MAR
遇上今年最喜歡的電影《讀愛》。
MAY
祖母離開了我們。想不到在病床旁哭起來。媽媽輕輕抱着我的肩膀,我很溫暖,同時希望,我以後,同樣可以給媽媽溫暖。
我寫了一篇文章,叫〈樹下迂迴〉,記錄了那時的心情。
爸爸是最堅強的人,他把祖母一切的身後事打理得很妥當。他是我一生中最佩服的人。

JUN
我遇上了今年最佳的劇集《巾幗梟雄》。

JUL
我的散文集《午後公園》出版了。父親問我關於弄斷球拍的事,他忘了。我當然沒有怪他,即使我的文字略顯感傷,但我還是希望,我身邊的人快樂。


AUG
到了墾丁。記得躺在海灘上,聽着歌,看日落。無邊的海,有一家人在捕魚。世界總是有美好的風景,即使那是片面的、即使我只是過客。我懂得了,我要學習怎樣愛。



OCT
接了不少寫作班。教學與寫論文不能兼之。漸漸發現,你根本無從知曉,學生究竟領悟了多少,而我在今年終於知道,這種要知曉的慾望,是多餘的。我記住了學生的笑容,也希望他們記得自己的笑容。其他課堂的東西,其實忘了也不是太可惜。

NOV
買了我的第二部單鏡機,我的世界多了光影和色彩。



DEC
我喜歡我新買的衣服,因為它們,我突然覺得,我更了解自己了。我要繼續努力。
重新再讀魯迅,發現從前看的,都只是一些輪廓而已。這是我寫論文的最大得着。

20100101

Milk: 這樣的戰士



趕及在2009年觀看《milk》,發覺,今年的奧斯卡,得獎的《一百萬零一夜》,相對《奇幻逆緣》、《讀愛》和《夏菲米克的時代》,只是相當平平無奇的作品,然而卻成為了奧斯卡頒獎禮的大贏家。

“milk”的最感人之處,在於它紀錄了一場為少數社群爭取權益,為他們發聲的歷史運動。在夾雜新聞片斷、真實人物相片的形式之下,新老年代之間的界限漸漸模糊——這證明了電影所痛擊的歧視問題——特別是對以宗教為旗幟打壓別人,或以危害家庭、兒童為由的中產階級,依然存在於我們的社會之中。而辛潘所飾演的Havery Milk, 便說:運動沒有輸贏,卻要發聲;沒有人是靠希望活下去的,然而沒有希望,人生就無意義。

這樣的戰士讓我們想起魯迅,他要痛擊於「無物之陣」——他要穿破的東西,道學家的假道學、正人君子之流,連陣式也沒有。觀念、成見根深柢固、散佈於人間已如空氣,如何還擊?如何改變?然而,魯迅說:「但他舉起了投鎗。」(見《野草》:這樣的戰士)。

魯迅在晚年寫了一篇文章叫〈「這也是生活」……〉,也提到了真正的戰士,也要吃飯、休息,也是俗人。在我而言,《夏菲米克的時代》最可貴之處,正在於表現了Havery Milk軟弱的一面:面對所愛的離去,他無能為力;他同樣需要性、同樣會說髒話,在電影裏,他並沒有乾淨、英偉的英雄形象,但他,不是英雄,而是戰士!

電影末段以Dan White的暗殺行動夾雜Havery Milk和他的前度情人Scott的片斷作結。Havery Milk看了歌劇Tosca,聽了一曲最後的曲子是"今夜星光燦爛 E lucevan le stelle"。歌劇內容關乎政治、欺騙與死亡,卻讓他想起他的前度,在電話裡共同分享寧靜的瞬間、一同看着窗外的日出。即使最後,他們一起再看歌劇的承諾沒有兌現,然而感情卻是真的。在沉默裏永遠有聲,在真誠裡,總能有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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