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氣終於轉涼。
我想起小時候,適逢入冬時節,在舊式的巴士人們都關上窗,因為缺乏氧氣,我總是渴睡。然後父親便叫我睡在他的大腿上。因為我有了一份厚實的安全感,往往睡得很熟,世界就像一張和諧而溫暖的床。有時候,我還會「流口水」,弄髒了父親的褲子。我想,那時父親看到的車窗是怎樣的呢?大概車窗是一片澄黃色,街燈燃點了黑夜。父親希望我可以安睡一會。
有時候車廂擠迫,我和父親不能坐在一起。記得有一次逛畢年宵市場,我的「巴士渴睡症」又發作了,身體左搖右擺,小小的頭臚還會撞到坐在身旁的大嬸上。後來,她溫婉地向我說:「睡在我的肩膀上吧。」我笑說一聲謝謝,然後便睡在她的肩膀上。我永遠記得這一場美好而簡單的相遇,即使只是幾分鐘,即使我永遠想不起她的臉容。
唸中學的時候,我和父親坐巴士,總是帶着耳機,把自己關起來。還記得唸中一的時候,母親硬要和我一起到車站排隊上學,我們都是這樣急於長大,我一臉靦腆地看着周遭的人,都彷彿在冷笑着。後來我硬要掙脫母親,便獨自上學。有一次因為書包太重,背包破了,我的書本散滿在馬路的中心;有一次我忘了下車,巴士上同校的學生不曾提醒我,於是我獨個兒急急跑回學校。那是一條孤獨而漫長的長街。
長大了,車窗外的風景變得匆匆忙忙。後來我和父母親乘巴士的次數愈來愈少了,卻沒有忘記牽着父母親的手、和睡在父親大腿上的感覺。我們的人生彷彿是一部自行車,由「重逢」和「離別」的兩個輪子驅使,只是無論如何,也會有停下來的一刻,不管當時是晴天、雨天還是陰天。那時候坐在那自行車上看過的風景,是否會一一消散?
我知道長長的馬路,不會沒有盡頭。早前一家人到海洋公園,我終於鼓起勇氣,蹺着父親的手臂,走一會兒,在暗黑的海洋館中,我們彷彿一同想起多年前那溫暖的車窗,我安穩地睡在他的大腿上,我告訴自己,不要吝嗇讓他知道我的關心,不需急於掙脫。因為每個人,都像站在不受控制的輸送帶上,我們可以是相會相知,也可以是,漸行漸遠。
20121127