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01220

抄書

振保抱著胳膊伏在欄杆上,樓下一輛煌煌點著燈的電車停在門首,許多人上去下來,一車的燈,又開走了。街上靜盪盪衹剩下公寓下層牛肉莊的燈光。風吹著兩片落葉蹋啦蹋啦仿佛沒人穿的破鞋,自己走上一程子。……這世界上有那麼許多人,可是他們不能陪著你回家。到了夜深人靜,還有無論何時,衹要是生死關頭,深的暗的所在,那時候衹能有一個真心愛的妻,或者就是寂寞的。振保并沒有分明地這樣想著,衹覺得一陣凄惶。
——《紅玫瑰與白玫瑰》張愛玲

怎麼說呢,想寫點甚麼又寫不到甚麼的時候,便喜歡把自己喜歡的段落抄一次,便彷彿能夠理所當然地睡去,當然夢還是紛擾而無傷大雅的,明天天明的時候,我又是另一個人。

20101207

背包


記得和學生旅行的時候,看着她們大大的背包,背包裡有她們的母親悉心為她們弄的食物:簡單的火腿治、鹵水雞翼、菠蘿腸仔。小小的膠盒和保暖壺,一個一個整齊地排列在石桌上——其實都不大管用。食物微冷,但還未變壞。小小的水點在蓋子上等待墜落。我想起小時候我和家人去海洋公園,因為公園裡的食物昂貴,母親都會弄一些簡單的食物,火腿三文治和鹵水雞腿,便成為了世間上最好吃的食物。我依稀記得,我們走得累時,便坐在花糟的旁邊,從背包裡拿出已被太陽曬得熱暖的食物——已經不大新鮮,但卻有味道,那天我們在南區的山上,天空應該很藍、風應該很清涼——當然這些都不過是我的回塑。

時間與空間恰巧碰上的一點,成為了回憶世界裡最美麗的一扇窗。母親現在當然還可以和我去野餐,父親還可以與我一起去海洋公園,然而環境不同了、心態不同了。人生是一條善變的河,永未止息,幻像般的倒影,有一張不知所措的臉,是的,我軟弱而微小。

在外租了一個小空間,是因為人長大了,確實是需要一個只屬於自己的空間。無法不去想像,父母會覺得自己提供的不夠好,於是我才會找一處新地方。實際上父母對我的照顧實在妥善得很,卻又彷彿沒法說服他們。這些情緒卻逐漸成為一個大大的背包,我不可以辜負他們,源自虧欠的恐懼,甚至比死亡更強烈,感情上的傷害是恐怖的利器,無法復原的疤痕會帶到下一世嗎?我是一個不稱職的兒子。

時間與空間碰上一的一點還在,每當我回家,母親的燒的餸菜一天比一天多,世上最美味的食物就是母親燒的菜——然而有甜也有點酸。我們無法不離開父母的懷抱,不是感情變質,而是時間逐漸把我們拉開了。我們只可以在回憶的世界,在「曾經」中尋找快樂,好好封存——我感到惘然,因為我們可以做的,僅就是找一個折衷的辦法。

今天的天空很藍,風涼,今天,不是應該惆悵的日子。我吸一口氣,只可以深深的,吸一口氣,背着我應該要背負的,繼續前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