森口悠子在黑板上尖刻地寫了一個「命」字,我們不妨將之拆開為三個字「人」、「一」、「叩」去理解
「一人」:回音不被需要
把不想說的事,一口氣以自己的方式讀出來——沒有回應的必要、沒有說服的必要,是為「告白」。然而與其說告白是一種單向的唸咒式敘述,不如說是一種沒有寄望任何回音的叩問——「獨自進行」是告白的重要形式。告白是一種向外人呈視壓抑已久的內心——陰暗的內心,是衝破了底線的反撲。電影從松隆子飾演的森口老師的告白開展,及後結構整齊而環環相扣,一場告白緊接一場告白——人心是無底深淵,故事裡總有故事,說完了,卻沒有換來甚麼。在告白這過程間,聽和說都是單向的,彼此無須明白,卻相互依存——只為見證。女教師森口悠子、學生兼兇手的渡邊修哉和下村直樹,最後都把心底的創傷一一向觀眾訴說,告白的儀式得已完成,然而創傷之連鎖的波濤並沒有因此而被撫平,相反,創傷、復仇、啜泣環環相扣,一如海嘯淹沒所有複雜的情感、責任和法律。事實終歸是事實,以牙還牙、以眼還眼的復仇義無反顧,然而,逝去的人並沒有因此復活,創傷者心裡的繩結被勒得更緊。原來,告白並不是出口,只是單純的以說作為呈示已被掏空的空靈狀態。
「叩問」;僅作為一種姿態
命,究竟誰主理命運?控訴是電影的主調,為甚麼我要承受這一種創傷?三位主角的經歷同樣以「母親」為核心,我們不禁感到一種孕育生命者的嚴峻質疑——帶我來這個世界的上帝或母親,為何我們要承受無法彌補的痛苦。苦,成為了人間的秩序,我們必須活在這秩序裡,無從反抗。這是文學、電影常探討的主題,然而我認為告白的高級之處在於劇中人的叩問從來沒有要求換來認同,這是一種絕冷的態度,是對世界既有秩序報以冷眼凝視的一種姿態。
「命」:當憂傷已佔據我們的眼睛
只是人類在這秩序之外,繼續建造另一秩序:良好的生命價值觀。寺田良輝的出現,是導演對現時教育理念的作出的最大諷刺。我們總把少年的內心簡單化,並用自以為可以有力量改變學生的信念,鼓勵活在黑暗之中的學生,卻從未知道學生內心的故事、及複雜的思緒以糾纏難解。《告白》對於人性弱點的刻劃、人際關係的觀察可謂極之深刻,只是實在難以明白,為何導演和作者會義無反顧地向觀眾和讀者呈示這個冰冷世界:愛成為了恨的基礎、恨成為了社會的唯一情感,以控訴證明自己的存在和不滿。天空沒有流星、沒有藍天,只有鐵一般的透明的秩序,我們只能不知不覺地、無從選擇地在上面行走——我們總是走錯了方向,而彷彿總有一種無形的誤導的聲音,引領着我們向錯誤的方向走去,或許這就是命:創傷、錯誤、哭、問……不斷循環並無了期。
2010110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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