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081231

我的2008

.一月獨個兒到北海道旅行。出發前氣管炎未癒。生日上機,共十一天一個人在異國。首次看到片地雪景。從札幌機場再轉乘四個半小時的火車到旭川,看著窗外的雪地黃昏,路軌和電線,我覺得今年的生日很充實。
.悠閒假期裡當然想念家人和朋友。看到好的景色便會想和家人一起看,吃到美味食物便想起朋友。我從來不是孤獨的。
.整年還有與研究生們到東京及京都交流,那應是春天的事。
.踏進東京大學,校園有強烈的歐陸色彩;京都大學的大樹和鐘樓叫我印象難忘。終於可以看到三島由紀夫筆下的金閣寺。在奈良公園親身餵鹿仔,牠們實在很可愛,也很饞嘴。
.夏季便和家人到台北。第二次到台北感覺有點不一樣,大概是跟旅行團會到那些過份開發的旅遊區和專賣店。感到台北人不友善和貪財的一面。也好,我不應把一個地方看得太好。不過與家人同行,這些從來都不是重要的。
.最深印象是中正紀念堂。蔣宋婚姻,一個時代的終結。我們的時代,就好像沒有這種歷史的氣魄。
.冬季和中學同學到了台中。天氣冷多了,悠閒而短短的旅程,我們懂得怎樣用相機自娛。
.論文速度還是緩慢得很。看其他書的速度不見得快。寫詩寫少了,影評更少。
.如果要選一本看了最深刻的書,還是選《辛波絲卡詩選》,重看感到極度震動;如果選一部最喜歡的電影,我選《渺渺》;要選一首我認為最佳的流行歌,我選楊千嬅的《一葉舟》。
.今年參與文學活動,有協恩寫作班、康文署青少年寫作坊、書展講座和Kubrick詩會。嚴格來說,我覺得與與會者的交流實在不足。
.再獲中文文學創作獎。第二次拿這個獎,感覺比上次踏實。大概是從前我用詩去找尋詩,今次我用詩找尋自己,並且叫自己要遠離這個自己。
.這是成功的,我覺得我後半年活動比較開心,我覺得自己是有進步的,而這與文學有關。
.瘋狂唱k。
.生平收到第一幅畫作禮,是很感動的。
.發現自己愈來愈喜歡淺綠色,但仍然為灰色和藍色所支配。
.看了三島由紀夫的三部長篇《金閣寺》、《假面的自白》和《禁色》。前兩本我認為是十分偉大的作品。也終於認識了芥川龍之介。
.還有《追風的孩子》,不得不看。
.相信來年咖啡有機會取代凍奶茶的位置。
.來年的願望還是家人好朋友平安健康快樂,我便快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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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係時候開d空頭支票。來年我要……
.學日文 <----說了大約五年,所以置頂。
.學煮餸!九餸一湯! <-----上年願望,今年好有決心!
.學急救 <-----um...um....um.....
.學英文 <------說了二十年,所謂學無止境。
.睇經典 <--------書架發緊脾四
.去歐洲 <---德國、捷克、法國、瑞士、葡萄牙…(唔好話我貪心先啦....)
.寫論文!!!<-----這無疑是最艱巨的。
.學知足 <------至少都要學。
.學欣賞 <---有違本性,逆水行舟。
.學電腦繪圖 <---新願望,凍過水。
.以上的支票,希望最少有兩張兌現到啦......

20081227

《渺渺》:其實都知道






她們知道蛋糕的幸福並不真實,但小璦卻說:虛假總比沒有的好。穿梭月台車站、在自己的房間裡訴說心事,《渺渺》表面上跟一般的台灣青春電影無異。然而只要細心閱讀,投入角色心懷,則不難發現,《渺渺》所展現的是一種世故的天真。

《渺渺》的感程線是單向的,小璦愛上日本來的插班女生渺渺,渺渺愛上憂鬱的書店老闆陳飛,陳飛放不下意外而死的同性友人小貝。所有的簡單愛戀不能拾得,只能在悲傷與惘然之間,高呼著一句又一句「我好喜歡你哦。」

如果說角色聽到的都是自己的回音,又不大準確。這群年輕人心酸眼明而且世故,感情的網紋在他們的眼睛裡清晰可辨。暗戀的人默默守候,靦腆又大膽的偷望,純真的借故親近,當然無法換來正果;當暗戀者悲歎一聲:為甚麼你不知道時,觀眾便知道,渺渺與陳飛都很清楚知道愛他的人的心意。心意誰都知道,敏感和直接的純愛譜裡,電影要哼起的是一首名叫《旅行的意義》的歌:簡單、短暫、片面,卻一輩子都會記得。

片中動人處,還有患上了老人痴呆症的渺渺的祖母。她永遠活在戀愛中的十七歲。初戀,總渴望天長地久,想得太遠。我們一邊猜測對方的心意,宛如於迷宮前行;約會落空,借酒消愁,世界便崩坍了。青春總是如此,然而渺渺與小璦的青春絕不沉溺。她們緊記著相遇的美好。祖母的記憶停頓,記住了生命之中的初戀,即使這像旅行,永遠不會如生活本身悠長,但她卻一輩子記住了,執迷不悔。《渺渺》的鏡頭,都有著「深信世界是美好」的感情作底。

每個人在愛情裡,都有「Get Together」的欲望,正如小貝暗戀陳飛,要唱的就是這首《Get Together》。後來小貝意外身亡,陳飛在遺憾裡學懂了「Get Together」並不容易。沒有誰會為誰而留下,然而真摯的青春記憶總會自然懂得著陸生根,默默守護在迷宮裡前行探索的率性分子。得不到的初戀感情,就像蛋糕,給我們一份不真實的幸福甜蜜的感覺。

20081227

20081225

聖誕快樂

沒有甚麼想說,改版面應節,跟所有的喜悅一樣,節慶過後回復原狀。
縱使人生漫長,但聖誕節最好簡短,在歡騰和喜悅裡,人是最容易迷失的。因此我大膽推論,人一生所追求和諧和溫暖,並不能在節日裡拾得。節日只是時間洪海裡的標示牌而已,不用過份期待,更不用過份招待。人放鬆一些,生命自然美好。

20081214

乘客/書緣

——請點圖放大看 :)
(刊《明報》周日的詩,2008年12月14日)

之前說以王菲的歌名寫了的十首詩陸續發表了。這首〈乘客〉是當中甚是喜歡的一首。因我比較喜歡轉折的作品。另〈荼蘼〉刊於剛出版的第十六期《月台》。無錯,新一期《月台》已經出版左啦! 想看的話,請你買本《月台》睇下啦 :p



當然比我詩更具興味的文章極多。今期編者話由我來寫,老實說今次「書緣」是以往由我所想的「頭班車」題目中,呈現出最貼近我期望之圖景,而且花苑的版面設計極型,不能不看。今期「頭班車」陣容有葉輝、唐睿、葛亮、何倩彤和波希米亞。葉輝叔叔說馮內果:so it goes——無法中譯;唐睿結合自身經歷,寫出「意第緒語」的湮滅,動人之餘,極有意思。文路字軌有可洛的小說,還有花苑、陳滅、陳麗娟、jojo wong的精彩的版畫小輯和艾歌的譯文。「邊卡」今期有廖偉棠反思藝術與空間,強烈推介。「文字休假」則有字花編輯袁兆昌談電子產品。今期「學生乘車證」發給進步的羅銘婷。

20081209

時刻



【火車】

.從台中開出的火車轟隆轟隆地起步,窗外的風景漸漸流動,有時帶上耳機,把崩緊的身心放鬆,安靜看世界。有時我也會讓心事放肆,像解開一匹很久沒有奔跑的馬的韁繩,讓牠跑,不然牠會死。

.是的,沒有必要讓心事死去,偏執的人,明知不好也要做,因為不做,也不見得是好。就這樣拿起相機亂拍,看那些生活在自己從未到過的地方上的人們,如何微笑,如何匆忙,如何從自己的眼光裡,無聲消失。是的,相遇是好的,即使這種相遇沒有發展的潛力可言。

.車長的聲音是動聽的,因我們總是需要被提醒。
.最愛終站。永遠不會害怕漏失自己的站。安穩地睡,醒來還是在流動著的風景,這份和諧,只可在旅行裡拾得。


【行李】

.行李是美麗的,不是因為背負了甚麼回憶,而是沒有背負的話,人多少會感到不知所措。單是這一點,它已經很美麗。

.但我們總要減省我們的行李,想輕便一點。過重的行李,要收手續費。

.因此我們要懂得丟棄。幾米說:「真正成功的人不在於能擁有多少,而在於不擁有多少。」因此要通往成功,無疑是一種酷刑。

.拾行李的時候,在面前的就是兩個垃圾箱,一個名為「告別」,一個名為「不告別」。但在箱裡的,我們畢竟是要告別的,而我們總是如此愚蠢的作出分類。


【機場】

.喜歡到不同的機場去,喜歡聽不同語言的廣播,喜歡看著窗外的飛機升降,不同的人上演重逢和離別的情節。

.人生就是區隔,國籍、邊界,時空的遊戲。沒有離別就沒有重逢,換句話說,沒有區隔是不行的。我們都是獨一無異的個體。

.人生免不了檢查:別人的、自我的,這與獸性同等的天性。設下關卡,為了安全的理由,為了劫機和恐怖襲擊的風險。精神緊張的機器,騷動的世界,嚴肅的表情,而我們呢,總能從從容容地在關卡裡穿梭,怎能不算是幸福。


【禮物】

.手信有兩個最美的時刻,一是拿起它的時候,想起那一個特定的人;二是送給那人的時候。然而這兩個最美的時刻之間,有無限的危險關卡必須跨過。

.譬如說,後來自己喜歡那物多於那人;譬如說那人不要手信;譬如大家太忙,不容易有見面的時刻。時間能把所有的喜悅凝固成冰。

.譬如收到禮物的人,根本不甚喜歡,或者不會因為在旅程間你想起他,而感到高興。

.我想人與人之間的熱情像植物,要水要光要堅實的土壤。如果人生是沙漠,就灑點水,不要想這是徒勞無功,就當是忠於神創造了水。


【相片】

.相片是旅行中最重要的部份,因為我覺得它懂得起死回生。

.旅行的感覺,像水上的字,一寫便飄移,後來總會化掉,要記著一切,總得依賴相片。

.況且我們的感覺總是遲鈍的,若干年後,感覺才從相片浮出來。又或許這已經與旅行無關了,但這種感覺,理應可以叫我們喜悅的。

.因此,光線和構圖,不容有失:當然是說,心中的光線、心中的構圖。我們必須完全忠於按下快門時的自己。不然相片便不懂起死回生,或者淪為明信片。

.讓它塵封吧,但不要丟掉它們。讓它長出一座用感覺築成,但從來無人踏足的森林吧——記緊好好保護。

20081128

海角七號:尋覓鄉關之格格不入




《海角七號》的賣點,便是所謂國境之南的小鎮情懷。在哭笑交雜的情節當中,我們看到電影中的小人物,皆有一段又一段創傷回憶:如林曉培所飾演的明珠對不起自己的祖母小島友子;男主角阿嘉有一個半破碎家庭;交通警的婚姻失敗,醉酒之時吐出心事等等。「鄉土」作品,「空間」和「記憶」是兩項十分重要的要素,空間是穿梭時間的中介物,而記憶,就是通往人生之門的必經的魔幻之路。這些都是這套電影的吸引之處。

國境之南裡的大街小衢,一望無際的大海,小店郵局,加上最重要的台語對白,處處顯露了台灣人對於自己南部風情的眷戀。在夾笑夾淚的情節鋪排上,一方面把人物的創傷回憶逐漸淡化,另一方面為一心打造的「鄉土情懷」注入實感。這種「穩陣」的敘事方式,觀眾可以預見這不會如一般台灣青春電影般胡鬧淺薄,尚有機會製造《藍色大門》這一類青春電影的「觸動」點,但幾乎已放棄了如張作冀《美麗時光》那種青春、暴力和地方寓言的深沉探索。

無疑《海角七號》人物眾多而流於細碎。日籍老師的女皃傳來寄不出的情書,一段沉落了的小鎮愛戀復活,牽動了一對台日情侶:阿嘉和友子。當中所引申的所謂勇敢與愧疚,尚能與阿嘉友子的一段感情戲作出對應,然而和整部電影所營造的喜劇感,暗暗產生一種互相消解的矛盾。整部電影的調子無法統一,一方面減低了小市民為主力的小鎮風情描寫,一方面又淡化了「寄出了但無法回收」那淒美感情的悲劇色彩。音樂再動聽都只是一個美麗的殼子。

「笑中有淚」本為通俗藝術的常見手段,觀眾尚可以「娛樂性」這理由對之加以讚賞。然而我認為本電影最敗筆之地方在於它的「崇日意識」。我們可以察覺電影的鏡頭所捕捉的喜劇感,大都來自台南的「土胞子」行為。加上女主角友子的日本「身分」、她的鄙夷眼光,使「台灣等同於土胞、日本等同於新潮」的對立意味便顯然易見。老郵差茂伯只懂彈月琴、表演慾強,後來逐漸變得討好風趣,本是電影的亮點,然而為甚麼要說他懂日文?後來正因為他的日文「知識」,得以換來友子一對認同的眼睛。阿嘉的母親,看著友子寫著漢字,也不得不讚嘆一聲。阿嘉唱出心中情歌,也要得到中孝介認同,才能算是真正成功,聽罷中孝介一曲,阿嘉還加上一句:「我知道為甚麼你常說我唱歌太用力了。」的反省,這與他反叛自我的形象,實在矛盾。(我寧可他歇斯底里、走音擲結他,換來台上台下一對又對的惶惑眼睛)。如果繼續加以「闡釋」,則日籍老師,拋棄了在台灣戀人,更顯示出日本與台灣那種「主僕」關係,那電影便變成一套恐怖的「殖民」寓言。市場無疑是電影製作的重要考慮之一。但《海角七號》既然以「鄉土」作為招徠,為何崇日意識又無處不在?這無疑值得觀眾和電影製作人一再反思。

20081125

給I的信

I :

是的,我們總是渴望自由,卻總不知道「渴望」與「自由」的矛盾,渴望本身就是牢龍,不論渴望甚麼,都是囚禁,而你偏偏渴望自由,囚地局促得不容轉身,無從呼吸。關於這點,你必須明白。

我為何如此清楚你呢?因為我都是這樣的。我們慣於退縮,別人覺得我們懦弱,我們笑了,我們過份自信,太相信自己的直覺和預言能力,我們害怕受到傷害,眼中預見一個灰昧昧的未來,深信不疑,但卻不知道舉起盾牌的防衛,也是傷害的一種。

而我們這樣的忠於自己,相信豁出去的總是覆水,相信命運循環、衝撞無味,卻無法相信簡單。眼見旁人無視傷痕,像抱著一種絕對的悲觀上路,沒有期望,也就適然。我們都說羨慕他們。其實我們都可以做這些殘破的木偶——無表情的凹陷的一雙眼睛。只是我們不甘心,我們寧願擁抱這種不甘心,即使顫抖,依然倔強。

或許我們都是自私的。我們反駁,人生匆匆,怎能不寫一封給自己的情書。我們從來不怪他人,卻惘然於前路的不清。我們為了誰也好,也選擇事先離場。悲傷的結果,免不了一場責怪,便責怪自己。我們收藏沉默的禱告,那些無光的咒語。默默承認:是我們不懂愛,

然而親愛的,我要告訴你,這不懂,才是愛本身。關於這點,你必須明白。假使我們做不到,也要深信。

EL

20081123

Kubrick 十一月詩會

星期日(30/11)我和可洛將會擔任Kubrick(油麻地百老匯電影中心旁)詩會的嘉賓,誠邀各位出席。時間為下午5:00-6:00。如你手上沒有《無風帶》而又想出席詩會,或者可以在這裡留言,我會帶一些去送給觀眾。到時見。

20081116

欲望的背脊和寂光:讀三島由紀夫的《金閣寺》




三島由紀夫認為作家不能擺脫作品的世界而存活。1970年三島由紀夫切腹自殺,可以說是一場有預謀的、輝煌的自殺。而這自殺行為關係至三島作品或其人生中三個重要的關鍵詞:毀滅、美、男性。而前兩者無疑是《金閣寺》的重要主題:如何以燒寺這毀滅性的舉動,去追尋美的真義。《金閣寺》被日本文壇譽為最能體現三島美學的最高之作正源於此。

小說根據真實事件改編,然而這是三島慣常的手法,並不特殊。1950年,一名年輕僧侶縱火焚毀。三島以此事為材。主角是一位年輕僧人,體弱、口吃、內向。父親臨終之時送他往金閣寺,並教他金閣為美的象徵。後來他每天看金閣,戰亂前後,逐漸發現金閣之美。進大學後,他結識柏木(一個有X腳的殘障人士),並因他的緣故而與女人交溝,感到世界強烈的無力感。後來不能與母溝通,好友鶴川死去,與師父關係惡化,逐漸認真世界本質,後有焚寺之舉。三島由紀夫藉年輕僧人的驚天舉動,展現自己強烈的美學意識。在密集而精彩的的第一章中,我們已經可以對整部小說有概括的理解。結巴,是溝口最重要的特徵,同時隱喻其被世界所拒絕——如果世界是由語言秩序所構成,他的失語便是一種先天的被遺棄。然而他與《假面的告白》中的瘦弱男子不同,溝口深懂拒絕「拒絕」。在小說裡,這個結巴僧人最終所展現的不是自卑,而是一種來自「反抗的驕傲」。在《金閣寺》的第一章中,作者先寫的不是金閣寺的「悲劇」與「超然」之美,相反是屬於溝口的兩段往事插語,正是以這兩段插語,作為他驕傲的依據。

兩段插語:美與崇高的倒錯

第一段插語是關於溝口的中學前輩。在他唸中學的時候,五月的一天,就讀於舞鶴海軍機關學校的一個中學老前輩請假回母校。他擁有《金閣寺》裡罕見的年輕英雄形象:「曬得黝黑,從深戴的制帽帽舌下露出挺秀的鼻樑,從頭到腳都勃勃有生氣,一派英雄的氣概。23-24」他是軍人,而且英氣勃勃,因此深受同學歡迎,瞬間成為學校的中心,軍人的崇高,使溝口又羨慕之餘,妒忌更甚。溝口刻意不仰望他,並不以之為崇高,更在凝結了前輩的美的象徵的短劍上,深深地劃了兩三道難看的刀痕:把崇高醜化,毀滅的驕傲。

另外又想起了自己幼年的暗戀對象有為子。她年輕,有一雙明亮的大眼睛,她是醫院的看護,後來與一位憲兵私通,有了他的孩子。溝口曾看見他們的秘通,慘被羞辱。後來溝口詛咒她,咒語靈驗,她被人追捕,更被迫背叛那憲兵。這時三島有這樣的一段描寫:「她的眼睛的後面存在他人的世界——也就是說,彷彿看見絕不讓我們獨自存在而主動地成為我們的同謀和見證人的他人的世界。他人必須死滅。為了我能夠真正面向太陽,世界必須死滅。30」現實世界,不容一個結巴、失語的人參與,然而又要強力的滲透至他本人的生命之中。要挑戰這種秩序和他人的眼光,便必須以毀滅作復仇。復仇前的決絕,化為有為子的臉:「有為子拒絕的臉:儘管這張不可思議的臉帶著新鮮而嬌嫩的色澤,但是成長在那裡已經停止,沐浴著不該沐浴的風和日光,突然暴露在本不屬於自己的世界的橫斷面上,畫出了美麗的木紋。只因為拒絕,它就被發落到這個世界上來……。32」有為子無寧是溝口對美的體察的幻影。這兩段插語被安排在溝口接觸金閣之前,相當重要的展示毀滅、反抗與美的關係。《金閣寺》的第八章(溝口決意焚寺的一章)裡說:「美……美的東西,對我來說,就是怨敵。」美,首先建基於不和諧——甚至是怨,之上。

反抗的姿態:站著的金鳳凰

因此,美本身實際上是存在於反抗的姿態之中。第一章三島花筆墨描寫金閣寺細緻又矛盾,充滿錯致意味的建築特色後,最後把焦點放在寺頂的金鳳凰上。他說:「這隻神秘的金鳥,不報時,也不振翅,無疑完全忘記自己是鳥兒了。但是看似不會飛,實際上這種看法是錯誤的。別的鳥兒在空間飛翔,而這隻金鳳凰則展開光燦燦的雙翅,永遠在時間中翱翔,時間拍打著它的雙翼。拍打了雙翼之後,向後方流逝了。因為是飛翔,鳳凰只要採取不動的姿勢,怒目而視,高舉雙翅,翻捲著鳥尾的羽毛,使勁地叉開金色的雙腳牢牢地站穩,這樣就夠了。38」站立的姿態,堅決的雄性的對抗精神,拆解了時間的洪流,相反以瞬間的,如烈火的燃燒,拒絕恒常與秩序,以盡力消解現實的悲劇。在毀滅美的過程之中,重新把美拾獲。在第八章中,三島說了毀滅的積極意義:「像人類那樣有能力致死的東西是不會根絕的,而像金閣那樣不滅的東西卻是可以消滅的。為甚麼人類竟沒有察覺這一點呢?我的獨創性是沒有甚麼可懷疑的。假如我把十九世紀末二十世紀初指定為國寶的金閣燒燬,那是純粹的破壞,是無法挽回的破滅,那就是確實減輕人類創造美的總分量。」金閣寺作為日本戰後消失之中的傳統美的隱喻,在這裡有一定程度上的暗示。但更重要的應是這毀滅動機背後的哲學命題:即如人是耽美的生物,而美又是搖曳難捉、忽遠忽近,但卻不住擴散,它讓人嚮往之的同時卻背棄人類,倒不如以毀滅美的方式,去創造另一種的絕望之美。

欲望的背脊、骨的決心

在第十章中,作者終於全面理解金閣寺之美:「細部的美,其本身就充滿著不安。它儘管夢想著完整,卻不知道完結,被唆使去追尋另一種美、未知的美。於是預兆聯繫著預兆,一個一個不存在這裡的美的預兆,形成了金閣的主題。這種預兆,原來就是虛無的兆頭。虛無,原來就是這個美的結構。這些細部的美在未完成之時,各自都蘊含著虛無的預兆,木質結構尺寸比例精細而纖巧的這座建築物,就像瓔珞在風中飄蕩似的,在虛無的預感中戰慄。265」我們共懂追求美,聽到美的回響便信以為真;我們看到的只是欲望的背脊,一種以拒絕為真義的魅惑。而當我們不得不承認人應以美為生,在虛無、不安與戰慄裡,便以化為白骨的決心毀滅之。而這份決心,正是三島心中的男性的剛強之美。面對世界的桎梏,天生結巴,醜陋,體弱,母親貧賤,父親早夭,師父庸俗的一個瞬間,溝口或許正因為反抗而被懲罰。但文中最後卻一反三島對死亡迷戀的常態:「我心想,我要活下去。」展現出貫通全篇的強勁的反抗之力。焚燒,使三島美學得以確立並且圓滿起來,最後也讓自己和讀者看到了寂光——由寂靜的真理而發出的真智的光照。


註:
我讀的版本是,三島由紀夫著、唐月梅譯:《金閣寺》,台北:木馬文化,2002年。

聽說我很好

喜歡劉若英的氣質,淡淡的哀愁裡有強烈的現代感,堅強的微涼。喜歡〈我很好〉的肯定語調,展現隨時傾倒的城市,MV拍得深刻有致;更喜歡〈聽說〉,編曲中段輕靈的敲擊,你我之間,彷彿恍惚又安然。

劉若英-我很好

作詞:阿信(五月天)/作曲:陳忠義/編曲:周恆毅

沙發上睡著 孤單冷醒的破曉
冷的麵條 熱的淚痕 啤酒在苦笑
當時的煎熬 當時的心痛如絞
天 終於亮了 遺憾終於退潮

終於能夠 恨不再瘋 淚不再掉 心不逃
一定會有一個人 一段新的美好

誰讓我擁抱 誰讓我 再一次心跳
就算愛情 讓我再次的跌倒 傷痕也要 是一種驕傲
誰讓我擁抱 誰讓我 瘋狂的心跳
就算明天 整個城市要傾倒 也讓我愛到 最後一秒

丟掉電影票 刪掉信件跟合照洗了床單 
剪了頭髮 清空了煩惱
恨可以很小 小到眼淚能沖掉
我 現在很好 可以重新起跑

〈我很好〉以肯定的語調否定心中的感情。否定要否定的情感。然而一旦以重覆和強調的抒發方式進行,其實進一步肯定「否定」的存在。「我很好,我很好。」一旦重覆,其他意義就會衍生。劉若英在MV中很著意這種自我詛咒式的重建獨白。愈是強調「我很好」,便等同說:「我真的很不好。」換句話說聲音愈是確切、肯定,換來的反擊則愈強烈。這種對否定的肯定,在歌中的「刪除」動作中,逐漸增強。

「終於能夠,恨不再瘋,淚不再掉,心不逃」這無疑是一種心態的進步。然而看通看透,立意放手,並不等如可以換來適然,退一步不是海闊天空,退一步只是讓自己的前方多一撮空間,用作緩衝。

如果要說空間,我更喜歡〈聽說〉。

劉若英 - 聽說

作詞:葛大為 / 作曲:林健華 / 編曲:陳建麒

聽說 你身邊有新面孔
聽說 你不再寂寞
聽說 你提起我

我過得不錯 忙碌中還有感動
嘗試愛過幾個人 面對愛 也誠實許多

只能被聽說 安排著 關於你我的 對的或錯的
兩個人 曾經相似的 卻以為都變了
只能靠聽說 各自愛著 不需要證明 當時決定是錯的
想著聯絡 不如心底遠遠問候
最美麗 莫過於聽說你 還回憶
其實我也感激 當我聽說你還相信愛情

聽說 我巷口你常經過
聽說 你厭倦寂寞
聽說 你問候我

我過得不錯 忙碌中還有感動
嘗試愛過幾個人 面對愛 也誠實許多

聽說 我身邊有新面孔
聽說 你祝福了我

聽覺與空間有最直接的關係。聽與說,預設了一種親密的距離:貼近的空間,如空間太大,聲音便會分散。聲音用作凝聚。相片是隔,但談電話(即使是長途電話),也會感到接近。但「聽」和「說」一旦合作一起,卻是把距離從貼身拉至無限。「我聽說你的消息……」這是〈聽說」的重點,一種由近到遠的疏離,一種眼見無法填補的水災的擴散。城市中,我們被消息淹沒,我們聽說,無法求證,我們可以說,但再沒有勇氣聯絡。遠遠問候也是退一步,但卻是惟一的一步。而最可悲的是,我們面對所愛而不能愛的人,也得靠這種遠遠的消息似作聯繫。

但最後的兩句叫我動容:「最美麗,莫過於聽說你,還回憶 ;其實我也感激,當我聽說你還相信愛情。」這是對相遇和經歷的肯定,是對現在的一種和諧的安然感,這比起高喊「我很好」的自我詛咒式肯定,來得更不容易。

星期日適合聽歌,就一起聽這兩首。

劉若英-聽說



劉若英-我很好

20081113

《月台》@ HongKongWalker


今期HongKongWalker有《月台》的訪問。繼周杰倫及陳奕迅當封面後,天啊,今期竟是楊丞琳。至於相呢,其實繼《明周》及《太陽報》的慘痛回憶後,還是有點膽顫心驚的。幸好,這次並非恐怖級。整個過程還是快樂的,彼此真誠交流。我還記得我喝的是埃塞俄比亞咖啡。

20081109

淮信二三事:若情感需要這執拗

【一】秋涼
打開窗,微風吹來,好空氣好像走了好久又回來。一邊吹風一邊重看《世紀末華麗》。說的是記憶罷了。進出醫院,前所未有的恐懼感,冷入骨的空氣。我不能在醫院工作,絕對不能。眼看醫生、護士進進出出,木然,老與幼、新與舊,循環又循環,想起夏宇:我懂,但是我怕。甚麼都忘了,張開一雙空虛的口,人生就是這樣的一回事,我薄弱,如履薄冰,只得走。我們有的就只有記憶,也只有它叫我們傷感。秋涼,宜到郊外,吸一口氣。我愛我的太陽鏡。

【二】大雄



姐姐從7-11換來的大雄,我喜歡它的親切,把它掛在自己的門外。有留意嗎,主角們裡只有大雄沒有改名。我第一個想到的原因是:軟弱比甚麼都長青。


【三】在看的書




20081031

喜歡躺在床上,極疲倦的時刻,看看床頭的鐘,還是早上五時,天空微藍,但還未有起來的必要,可以貪睡多幾小時。這種感覺太好,舒適坦然,不再會問為何為何,因為我能安穩地睡。這是我感到自己懂得知足的時份。

從前問太多的問題。鏡子前,我問自己要演那一個自己,跳怎樣的舞?怎樣的笑?我問自己為何我笑的時候,你不懂笑;你笑的時候,我不懂;為甚麼笑時一起笑,哭時獨自哭;問你心想甚麼呢,我心又想甚麼呢?原來都是可笑的。宇宙洪荒,誰不淺薄。問出心底話,都不過是浮水的言辭。所以我從來不介意別人不向我吐心聲,各人有自己的心事。如你不說不快,我當會充當耐心的聆聽者,通宵達旦,在所不辭;如你不想說,即使說了也是枉然,不如不說。同樣我也無須別人理解我的內心。我們總有一種本能去尋求理解自己的伴侶,我想這應是可悲的。人總是善變的,如果伴侶對你有徹底的了解,本來無他的「變」,卻會變成背叛。於是想起張愛玲〈傾城之戀〉最後的四句字:不問也罷。

大概我滿足於眼神的交換,臨別時輕拍肩頭的鼓舞。每次當我要求更多,總會落空。有時要求多談一席話,多說三分鐘,也顯得奢侈。點到即止是難,但畢竟要學。在這個以變幻為常的城市與世代裡,即使我們執持的只是一晚安睡,或者擁抱那還能多睡一會的叫人滿足的瞬間,也是困難的。天氣轉涼,大概我還是會一邊戰戰兢兢的問候他人,一邊冀望回報的幻音,但我已經知道,不問為何、不問為何。這,我顯然已經知道。

20081031

20081023

河童遇上小王子

在孤獨的路上,小王子走到一個寂靜的湖泊旁邊。他看到月亮,知道不能捉住它;他看到星星,也知道不能捉住它。他很傷心,於是閉上眼睛許願,他說:「如果可以擁著月亮和星星睡一晚,他寧可不再回自己的星球了。」這時,湖面突然有些異樣,一隻河童探出頭來,用像青蛙的凸出來的眼睛看著小王子。他眨眨眼睛,對小王子說:「這很容易。在西邊有一座廟。傳說廟裡有一個網,可以把星星和月亮網住。但是這個網一旦遇上光,便會變成透明。只有在完全黑暗的地方,才可以看到這個網。」小王子看著河童,首先感到有些害怕,因為河童外貌有點駭人,說話的時候露出尖尖的牙齒;接著他又疑惑起來,在完全的黑暗裡,如何看得見網呢?要是拿到了網,把它拿出來,它一旦遇上月光和星星便會變成透明了,又如何把它們網住呢?河童知道小王子疑惑起來,便說:「我的眼睛比鷹還看得清楚;我的泳術精湛,可以替你拿到湖裡的月光和星星。」小王子逐漸相信河童了。他相信河童是天上派來替他實現願望的使者。於是河童開始把他帶到西面的廟去。河童是一種依賴水而存活的生物,牠要在牠頭頂碟裡的水乾掉之前完成「任務」。

天上的星星都知道,河童要帶小王子到偏僻的小路,然後吃掉他的內臟。

路上的光漸少,小王子突然拿出麵包說:「河童先生,這是用水仙花造的麵包,這是我答謝你的禮物。」河童怔了一怔,看著正在微笑的小王子。牠從來沒有收過禮物。牠靦腆地收下了。然後小王子向牠說他們星球的事,像他住在用羽毛造成的房子裡,像他跟玫瑰花吵架了,於是來到地球,他開始掛念他每天乘坐的紅色的大氣球,他掛念滿園的薔薇花,他掛念河裡的寶石。河童問小王子他星球的水是怎樣的呢?小王子說他星球的水是露珠聚集而成,有一條長年藍綠色的河流,水花像寶石一樣漂亮。河童忘形了,牠希望自己活在這樣的世界裡。牠忘掉自己頭上的水快要乾了,牠有點疲倦,牠開始走不動了。牠告訴小王子,如牠頭頂的水乾掉牠便會死去。小王子焦急起來,便拿出僅有的五朵玫瑰花,扭出牠們的汁液。小王子星球的人懂得玫瑰花的氣味,小王子把它們留在身邊,是因為他希望他的同伴可以沿玫瑰花的氣味來找到他。但小王子不管了,他出力的扭、出力的扭,花液滴到河童的頭上。河童逐漸清醒了,牠趕緊的跑,跑往廟裡替小王子拿那網住月亮星星的網。小王子說,他不要了,他要河童趕緊走回湖泊。但河童不聽,牠走到廟裡的地下藏室,一直找一直找。河童出來了,小王子問:「找到了嗎?」河童點點頭,伸出雙手,遞給小王子。但月光下,小王子甚麼都看不見,他惘然,想伸手去接,但接不住。這時河童突然倒下,原來牠頭頂的碟子裡的水都乾掉了。小王子急瘋了,四處找水,他找不到,於是跑回湖泊,用手盛水,但跑至中途,水都從他的指罅漏掉了。河童在廟旁死了,小王子哭著說他不要月亮了、不要星星了。他許願,希望河童可以復生,但他的願望再不能被實現了。他抱著河童,擁著他睡。天亮了,河童化為一灘水,像一個細小的藍綠色的湖泊,卻不是小王子星球的那種藍綠色。小王子把頭上的皇冠摘下來,放在湖泊的旁邊,繼續他的旅程。

20081022

淮信二三事

【小說】

記得對上一次發表小說是在2004年。而我總是狠心的,不認那是自己寫的。一來是理念、場景等都是來自電影、電視,二來那也不是自己想寫的情感。在香港寫文學,本是孤獨的,但只有寫小說的快樂可以蓋過它,即使沒有人看,寫的過程也是相當喜悅的。奇怪之前寫小說時從來沒有過這樣的感受。大概任何寫作的人,至少要對自己真誠。那我便把這兩篇小說視為我的第一、二篇小說。能發表固然可喜,不發表也無不可——也是發表比較好,哈!

【哈囉喂】

哈囉喂可以說是香港人驕傲,好像已經第三次去了,記得之前去的時候,不過只有兩三間鬼屋。還是覺得很有創意。其實很多鬼屋都經過精心設計,有些道具很細緻逼真。厲鬼邨、兵馬俑、廣昌隆、戲棚,單看場景已經很吸引了。只是由於慌忙逃跑,來不及細看。「扮鬼」的人也很專業,畢竟是遊樂場,他們把驚嚇化為喜悅,單是這一點讓匆忙的香港加一點另外的色彩。只是看到一些女士,認真罵那些扮鬼扮馬的演員「痴線」,有些嘴臉充滿蔑視,便覺得她們根本沒有入場的資格,或者說污染了海洋公園。


【課堂】

因為課堂的關係,重讀很多現當代的文學。好的作品再三細讀,便有了新的意義。像從前看王安憶,喜歡《長恨歌》和《遍地梟雄》,卻難以喜歡《叔叔的故事》;看〈遊園驚夢〉,對於傳統戲曲不理解,又少了韻味。現在覺得《叔叔的故事》實在寫得好,但有點可一不可再的味道,又更肯定白先勇在描寫家具、服裝時不及張愛玲,但《臺北人》也是可一不可再的。這是文學的殘酷。有時真慶幸自己是中國人,不用看譯文也能感到那種文化底蘊。正如宇文所安在《迷樓》中說,語言文化的深層感覺,是需要長期的浸淫才能獲得。即使精通英語,不是歐洲人,也很難理解歐洲文學的深層底蘊,中國文學也是一樣。正如讀魯迅、讀張愛玲、讀曹禺,也理應能讀出他們共通之悲涼處。

【Mamamia】

歌舞劇,背景不是萬紫千紅的百老滙,而是希臘的寧靜小島。遠離城市,自然浮出一種脫俗韻味。在窗台、海邊載歌載舞,情感的奔放。絕對的賞心悅目。但是觸到傷心處,還是會流淚。梅麗史翠普一人獨擔大旗,在通往教堂的小島上唱出愛情哀歌,的確震動。大概所有的小品,或多或少需要一段震撼的感情戲作為骨幹。笑中有淚,方為通俗之正宗。

20081012

《霸王別姬》觀後感


一九九三年的經典電影,現在才看實在慚愧——但終究是看了。小說在唸大學的時候看過,平平無奇而且比較浮面零碎。電影感染力強得多,不單是因為張國榮,還有陳凱歌對中國歷史的體驗畢竟比李碧華深。《霸王別姬》的野心不小,要處理的是民國至文革的一大段中國歷史,陳凱歌把原著裡香港的一節刪去了,可見兩位作者的「重點」不大相同。
說回電影,「天命」可以說是《霸王別姬》(電影)的總主題。誰能夠深切的理解歷史,人生在世就是蜉游,隨波逐流,戲子在台上要展現的是感情,可是那種感情不容於台下。程蝶衣對段小樓的同性愛不容於世,是宿命的影子。但電影裡,其實不論是誰也得跟著歷史洪流走,少時有情有義的大師兄如此,感情豐富的蝶衣如此,剛強機智的菊仙也是如此,誰都不能幸免,誰都是一樣。觀眾都把焦點放在張國榮飾演的蝶衣上,看他的深情、嫉妒與執著。當然張的演出實在完美。以戲論戲倒不能忽視段小樓,他從有情到無情,是電影的重心。小時候他見義勇為,敢於為蝶衣反抗師傅;後來日本侵華,中國人的八年惡夢,他尚有民族的骨氣,並不怕死。到抗戰勝利後的五十年,中國人追求統一的夢想終於達成了,可是他的生命卻一直在消蝕,電影到文革批鬥一幕更為精彩,人性扭曲泯滅,是真正的末世地獄,一片紅海之下的叫喊不正等同於冤魂喊聲?他說蝶衣是漢奸,說菊仙是妓女,所有的對望,都成為絕望的投擲。從有情同無情,不是因為他真的是一個壞人,相反他或貪生、或軟弱也好,不過是一個普通人,如何激得起這樣的歷史波濤?他一直跟著時代走,是眾主角裡最懂得妥協的一個,但到頭來一個霸王在台上還是老了,甚麼都沒有的反對著觀眾流淚。他的無力感比任何一個角色都要強。而歷史也在他的身上展現最強的毀滅性。
反正在任何年代下都容不下程蝶衣。蝶衣的假戲情真,他的真性情卻只容於假的戲台上。他的戲就是展現「真」的一個儀式,在台上他可以名正言順的愛他的師哥。可是後來連這個儀式都被奪去,連一個弄假成真的機會都沒有了。他不能裝假,便不能活。他只忠於自己的愛情,和對藝術的追求,是對美的捕足,當然那是水中花,鏡中影,而他只知道這種捕捉,對於師哥及菊仙對他的愛情以外的關愛,他是看不到的。他得不到師兄的「愛」,在批鬥裡還是要復仇,這點也是他的真,但世界容不下他這點真。人生的真相終究是絕望:對愛情,對人生,對藝術。我覺得結局的處理不直接影「虞姬」自刎的一刻的處理實在高明,因為他/她的死絕對不是淒美或是悲壯的,而是簡單的像一般人突然又沉默地死去,他/她的死沒有任何對歷史與社會控訴的能力,只能說一句,如果他真的要忠於自己,也就只可如此。這就是所謂「天命」了,而這也正是《霸王別姬》這套京戲的最精髓部分。

20081009

歌.頌

我們尚記得《K歌之王》的創作獨白,充滿詩意的孤獨:「將我漫天心血一一拋到銀河,而你那呵欠絕得不能絕,絕到溶掉我。」其實詞人也是聽眾,能寫下一句:「它,一小節也許足夠你抖震」,誰都心酸過。《歌.頌》也是說流行歌。流行歌加上隨身聽,真的是我最佳損友。無論何事何處,總有歌聲陪伴,也只有這種流動又廣泛的滲透性,即使忘掉天地,我也無論如何不能把歌放下。

或許還記得最結實的堡疊,如何逐點崩潰逐點粉碎,對海大哭,失戀大痛,誰不軟弱。只是更心酸莫過於茫茫人海中,人來人往,閉起雙眼你最掛念誰,眼睛張開身邊竟是誰。其實有沒有誰,心中有數,聽起歌來,我不難過,相反真的痛得高興。有歌,讓我們面對軟弱,也只有面對,才能穿越。

甚麼都不能取替給自己的情書中的藥箱格言,一句請不要灰心,酸甜苦辣,怎能說清,卻痛得清明。愈美麗的東西愈不可碰,暗戀時光,向海傾吐秘密,燈影之間,藍色時份,不明不滅,是友誼萬歲,還是趁你在場,向你說出一個假想對象。結果一樣,其實說與不說之間,不是期待那跌落深淵的一句「或者……」,而是有時候,有時候,我們選擇留戀不放手。

或許從來未愛你,或許待你我蒼老以後,散半哩的步,前塵輕於鴻毛,甚麼都隨一葉舟遠去。要決心忘記我便記不起,每隻螞蟻,都有眼睛鼻子,牠美不美麗,偏差有沒有一毫釐,有何關係,畢竟開到荼靡如何找誰接下去。天空又再湧起密雲,天空又再湧起密雲,但我不走開,從它,該知道我的快樂與不幸,一路有陌路人,陪我這一生。原來我非不快樂。



陳奕迅-歌頌

作曲:王雙駿
填詞:林夕
編曲:王雙駿
監製:王雙駿

它 傾倒你要經沮喪與興奮
來自多少個極善感的心
誰把 感想冥想出快慢與起伏
經歷高低牽引 催促它誕生

躍動時如火星 恬靜時如水影
隨著動脈盡把悲喜照明 掏盡你心聲
開心處留仙境 傷心處融化心境
留下發洩的反省過程 縱使意難平 痛得高興

它 一小節也許足夠你抖震
提鍊於透視寂寞的靈魂
從它 該知道你的快樂與不幸
一路有陌路人 陪你這一生

為路途留燈影 為劇情留剪影
留下逐滴淚風乾的旅程 
留下你身影為前塵留縮影 
為未來留了光影 留下世界的兜轉過程 
每一拍為這時代做證

感謝永遠有歌 把心境道破
哪論動或靜 誰也有情 情緒有它撫摸

風景裡隨身聽 思想裡隨心聽
懷著萬萬萬個心的結晶 鍊成時代最亮發聲
它可以 高得掩蓋砲火聲
迷惑你耳朵 呼吸性情 你想有共鳴 以心傾聽

20081005

乒乓球室與木頭車

我唸的小學沒有小食部,小食部的位置是一個殘舊的乒乓球室,學校也未曾把它開放。後來成為了一個處罰學生的地方,讓學生罰企或者補做功課。我六年級的時候當上風紀,只有正副隊長和守乒乓球室的那位風紀才有特定的守岡位置,而我就是這位風紀,小時候覺得有點光榮,但又有點酸楚,彷彿是活在夾縫中,比一般風紀好一點,卻又好不到能當隊長。

後來漸漸把乒乓球室看熟了,這裡彷彿成了自己的土地。乒乓球室實際上是小食部,因此一面公開,其餘三面皆是牆壁,而公開又是半公開,有一個小台,本用來放食物,從這裡看出操場,便有一種居高臨下的感覺。而且老師從來不會到乒乓球室內,我豈不成了一國之君?或者是一個知縣也好。我有時板起臉,認真的督促被罰的學生,嚴禁他們談話。看著他們低著頭,怕了我似的,我便飄過一絲快感。我看著圍在操場周邊的紅色的鐵絲網,外面的人都彷彿看到我這邊來。

沒有小食部,卻有流動的小販。早上的時候,學校外便有一兩架木頭車,載滿了各種小食。我們總圍著它,看看那些粉紅色盒的「肚臍餅」、橙色袋的「貓麵」、橙藍色的「鱈魚絲」。即使有時書包裡已經有食物,或是母親弄的,或是從超市買的,總覺得味道不及木頭車上的那些。每次經過嚷著父母親要買,成功的一次便可以換來一個快樂的早晨。這刻總是匆忙的,再過五分鐘便遲到,母親答應後,還是匆匆的選,選甚麼好呢?有時回想起來,上學最快樂的時候,就是從小販叔叔接過食物的一刻。

很羨慕朋友說起小學擁到小食部的種種,畢竟中學與小學的心境並不一樣,一段回憶是缺失了就是缺失了。或許這不是真正的缺失,至少那乒乓球室和木頭車的記憶,我是穩穩的袋好了。我從來都沒有向我的朋友提起乒乓球室,大概展現了我虛榮的一面,作一點迴避;但也沒有說過木頭車,可能這些不相干的軼事已離我很遠。只是當我想起那些粗糙包裝的零食,我還是想吃;想起那種當小孩時種種光暗的喜悅,便不曾忍心把這些都忘掉。

20081005



20080928

淮信二三事:干諾道上

【干諾道上】

從斜路,走到十字路口,我們停下來。平時人來人往的干諾道中,晚上的時候,車站空了,電車不再緩慢,店鋪關上了門,海風在這個時候吹向我們,我們才覺得舒暢。人流少了,車少了,不再趕急的時候,我們才有空想想自己,於是我對身旁的雙魚說:你嘛,就是不斷工作,希望沒有時間胡思亂想。因為太夜,又不想開閃光燈,衣服上的貓有了重影,雙魚立刻說真好,說有人陪牠,我說,但陪牠的是幻影。突然想一起撞牆。

星期六的晚上,整個城市都是在彷彿在嬉戲。晚上空氣清涼,我們更可以率性而談。總覺得人生的苦惱不斷,但沒有苦惱,又哪裡找到傾談分享的樂趣呢?如果我們從不碰壁,從未遇上疏離的微笑,便不知道相知的罕有。干諾道上,燈影交錯,我希望大家都可以暢然的一直走下去,憂鬱的時候一起憂鬱,低能的時候一起低能,跌跌碰碰之間,都是想對方好。



【關於熱情】

自己有一點三分鐘熱度的性格,總喜歡新鮮感,又渴望甚麼都可以恒久。有沒有恒久的新鮮感呢?很多時和不同的朋友談天會談至深夜,兜兜轉轉的苦惱,或是糊里糊塗的胡說,還是有一種熱情掩蓋所有的deadair, 但當知道要「掩蓋」的時候,其實deadair已經出現了,或者說已經存在。

我懷念的,是無所不說。其實很難,相處之難,如何掌握分寸,如何談到痛處而不覺痛,如何讓對方知道自己的關心,如何忠告,如何建議才可以沒有半點指導的成分。如何無所不談,又如何盡在不言中,那都是一股熱情——終會消散的熱情。不過還是要感謝那些在深夜裡煲電話粥的友人們。那些夜晚還算暖。

【關於寫作】

《月台》出至15期,首獲藝術發展局資助,將會發行到大書店,專題還是做得不大好,這是我們要學習的地方。踏入十月,才剛開始籌備寫作坊,中學的寫作班將要開始,大學詩會還沒有辦過,論文還是停在魯迅的部分。想辦一本浸大的詩刊,但現在還是有心無力。現當代文學的導修開始了,重讀經典作品還是驚心動魄。只是對於剛升二年級的同學,我還是覺得有點苛求,要他們在短短一個學期,把晚清至當代的文學理解清楚,幾乎是無可能的;導修又要從魯迅、沈從文、曹禺、張愛玲……,全都可以獨立成科。然而同學讀來還是很用心,這點令我覺得很高興。


20080926

天開始陰



快要八號風球的時候,特意選乘巴士回家。那時風未很大,雨還未下來,先前幾天的鬱悶逐漸散去,天開始陰,風暴快要到來。

我突然想抽身一看,想甩掉暴風到來的意識,眼見彌敦道上其實和平常沒有多大的分別。其實在平日車站也有長長的人龍;在香港這亞熱帶地方,拿著傘看著天的日子也不算罕有。

只是還是有微微的騷動,大家的臉有些緊張,如明天還會上班嗎?家裡有沒有足夠的糧食?晚餐怎麼辦?晚上做甚麼好呢?一下子念頭洶湧,但其實這些事在平日也是一樣會想到,為何在八號風球的晚上,會來得如此趕急?

因為天開始陰,暴風雨快要到來;因為一個長夜將會慢慢打開,飛出一隻又寂寞又軟弱的蜻蜓。

即使不吃一頓晚餐不會死,把雨狠狠的淋一片不會死,寂寞拉起長長的布,把夜晚裹起也不會死。明知道,明知道。

只是燈開始亮起了,灰灰的天空裡有洶湧的雲,我還是有點憂心的想著:天開始陰,暴風雨快要到來。

20080926

20080920

明知道

有人說時間像迷宮,但其實如果把路認清楚,狠狠地像在皮膚上刻上記號,更複雜的迷宮,都會變得井然分明——有時我們明知道這樣想有點天真,這樣做太不智,卻總是如此相信著。

說「快樂」與「難過」:樂總是「快」的,難過的時候,我們都說時間彷如停了一般。時間從來都是主觀的。問題在於:要把快來快去的「快樂」安置好,才能「安樂」,難過亦過,怎樣捱、怎樣苦,也要捱過,難過也好,怎能要悔過?

明知道快慢由人,我們放縱自己,有了一個「漫」字。漫遊街頭,廣大而伸延的世界裡把自己放逐,把自己的毛孔廣大,吸收世界的氣味,換來一刻的麻木。就像只需要站在最嘈雜的鬧市中心,你便會得到「無聲」的幻覺。明知道漫遊不是常態,明知道旅行也不是生活,但我們總要這樣的緩衝,不得太長,也不得太短,說穿了,又成了約束本身,有了定期,漫遊之遊,有了邊界。

要付出勇氣,才可以換來福氣;還是因為付出了力氣,才會斷氣?人生路上,有時我們喘氣了,有時忍氣,有時咬緊牙關的閉上氣。我們面向世界,明知道我們不可能知道,爭氣也好,勞氣也好,到頭來,還是要輕輕的抬起頭來,仰望天氣。

Writing at cwb20080920

20080915

迷魂記


飛機飛過了
籃球進籃了
我經過了
這分鐘
你在哪兒呢?

在這個中秋假期突然聽著王菲的歌,一口氣寫了八首短詩,寫的是自己對情感的一些看法。都用了她的歌名,但不是直接和那些歌有關:〈假期〉、〈乘客〉、〈純情〉、〈推翻〉、〈不留〉、〈夢遊〉、〈守約〉和〈荼靡〉。〈荼靡〉應會是這系列短詩的最後一首吧。還有一些有待整理,我想我會多寫兩首。逐漸把這當成遊戲。各位王菲迷可給我建議呢,哈哈。

假期

拿起篩子
把篩下的夏天拾起

把毛巾晾起
把風網住

然後用你的語氣
造一個風鈴

風吹過了
我的房間

下了一場
玻璃雨

20080912



迷魂記 王菲

作曲:謝霆鋒 作詞:林夕

別叫我太感激你 藥水色太精美
要我吃出滋味愉快得 知覺麻痺

為甚麼 呵護我當我痊癒了 可吃甚麼
為甚麼 感動我等我難習慣 最低痛楚

怕甚麼 怕愛人
扶著情感 得到禮品總會敏感
怕甚麼 怕習慣豁出去愛上他人
但卻不懂去 弄完假再成真

別錯碰我的手臂 毛管不夠爭氣
別賜我太多福氣 令美點 都掛住你
為甚麼 寵壞我等我難習慣 半掩被窩

怕甚麼 怕被迷魂
扶著情感 得到細心只怕喪心
愛甚麼 愛令我勇於報答太多人
但卻不知道 如何死裡逃生

20080911

迴路

那天的街道,行人沒有說話
那天,我的鬍子長出來
我的肩膀比從前厚了
我急於掙脫白色的裇衫和灰色的褲子
催趕的鐘聲不曾停下
迴旋的樓梯上站滿了比我年長的人

從那天起,我彷彿開始
拖著一個逐漸增大的行李箱
把直接的微笑與手勢放進去
喝一口啤酒把那句「想你」一併吞下

回家的路如常迂迴
碰上滑梯上的塗鴉
我想起我小時候發黃了的畫
是一幅朋友的肖像、聖誕卡
還是全家福呢?即使把它們
放到抽屜裡,不曾翻開
也會蒙塵。或許它們最後
最後在無風的夜晚堆成了灰
靜好的卻被堆在房子的暗角

那天的街道,行人再沒有說話
我的肩膀厚了,背包重了
那天我的鬍子長出來
把日子壓成公車站裡的口香糖黑印
我坐在電車的中心,選擇在夜裡唱遊
從上環到跑馬地,在既定的旅途中
在日出之前拋下音符,球鞋和玩具
然後喝一口啤酒
把那句「想你」一併吞下

20071111

20080906




有一天,在感到快要睡醒的時候,突然很害怕自己會死去。後來真的醒了,看著天花板那中一時便買下的加菲貓燈,看著書桌上的卡通貼紙,看著牆板上的龍珠海報,我想著我和自己的房間共住了十四年,這十四年來,都在追,不停的追,到頭來甚麼都追不到,於是害怕自己會死去。

想起中學唸書的時候,有時在凌晨會起床唸書。想起自己的讀書生涯,目標明確,便是要拿好成績,上中六,入大學;入了大學後也是拿好成績,拿了好成績,便想著唸研究院,但我害怕別人問我為甚麼會這樣走,我答不出來,然而從來沒有人問,因為他們都覺得,拿了好成績便好,這樣走也是理所當然。有人覺得這算成就,但我從不覺得。

有學位,是為了謀生,其實對於一些人來說,知識是沒有價值的。正如我喜歡看書,這最孤獨的活動,靜靜的一個人去獲得,然後靜靜的一個人去把這些價值遺忘。閱讀的喜悅都被拋到空中去,只是那些喜悅是各自各的在空中飛翔,互不相干。從期盼,喜悅到忘記,都是一個人去參與,那也可以說沒有甚麼價值的。

有人覺得幸福是衡量人生的好壞的最高標準,正如有些人的願望是飛翔。但即使對鳥類而言,飛翔也不是常態,遑論人類?我也不會天真相信幸福可以一生一世,也不會奢求時時刻刻的感動。那麼甚麼是常態呢?甚麼是永遠呢?

有時我更喜歡寫作,希望別人能夠徹底感受我的感受;但有時又害怕被人完全看穿,彷彿拿起衣服,祼露身體,感到寒意。我又想起,世界上沒有人有責任理解自己的生命,那所謂感受的重量,應如何量度?

原來我在追逐溝通的可能,原來我在追逐之間,再次的節節敗退。

魯迅寫《朝花夕拾》的時候,便是為了忘卻而記念,把記憶刪改,刪改之處,便是痛處。他拒絕遺忘同時又以遺忘作為人生的前導。於是我又問自己,我有甚麼可以遺忘呢?沒有可以遺忘的事,也就沒有所謂遺忘。像我這樣的一個普通人,實在沒有甚麼資格言人生。我只希望有自己的房子,自己的書房,把屈曲了的情感慢慢鋪展;打開蓋子,把關在神燈裡的一些自己害怕面對的人和事,讓他們像輕煙般在我的房間裡翩然起舞;在追逐之前,首先放下。我願。

20080906

20080904

赤柱墳場



從來都覺得,墳場是很美麗的地方。赤柱的墳場有一小片草地,草地上一條孤獨的小徑,小徑旁有很多大樹默默地擔當烈日下的傘子,傘子下的影子,庇蔭一塊一塊灰白的墓碑,那些彷彿都被人遺忘了的人和事。後來我們走著走著,察覺墳前長滿了不同顏色的小花。有人放了花圈,花圈上有一張小咭。我也有另一種想法,便是種子懂得飄到美麗的地方,鳥兒也懂得方向,飛到這裡來。

原來小徑的孤獨有時是幻覺,只是因為墳場裡的思念從來都是低調和靜默的。我坐在石椅上,用相機錄一段聲音,雜音以外有清脆的鳥聲——其實還有鐘聲和車聲都被蓋過了。但我還是希望那是心聲的變奏,在煩惱和鬱悶的時候,不要忘記一些沉降但從末消失的感情。畢竟有時真正的聲音會被雜音掩蓋。我就坐在墳場裡,閉上眼,把世界聆聽一遍,希望可以聽到最簡單、自然和純真的聲音。只是聲音傳到你的耳裡,不知會變成了些甚麼。

墳上的字,我無法完全讀懂,甚至我不知他們的樣貌。我已經無法探聽他們的故事了。後來我們離開了墳場又回去,我們發現了樹窩裡原來有靈芝,微距的鏡頭下,樹洞彷如一個大森林。生命裡細細的喜悅,有時候就是這樣等待我們去發現,不必介意回頭,也不必介意,多走半哩的路。

20080827

我甚麼都不怕

我甚麼都不怕,只怕你在我身邊
我甚麼都不怕,只怕那時我好快樂

盲點與盲點以外:讀東野圭吾《嫌疑犯X的獻身》




有別於一般懸疑推理小說的格局,《嫌疑犯X的獻身》(下稱《X》)一開始便把命案的發生交待清楚;一位數學天才達摩石神為了自己心愛的人——鄰居花岡靖子,不惜為她隱瞞她錯手殺害自己的前夫一事。石神是一位數學天才。值得注意的是數學在小說中是「邏輯」和「計算」的象徵,是全書最重要的部分:石神為了所愛,不惜運用自己邏輯運算的才能,望自己所愛的人得到幸福。而這種舉動,卻恰恰與他所深信的理性、秩序相反,他的動機卻是絕對的感性:一廂情願為所愛得到幸福,不惜犧牲自己。

真相的層疊:真相以外的真相

我以為這書最有趣之處,在於真相的層疊:真相以外還有真相。在閱讀的過程裡,不論是書中主角,還是讀者,總會陷於一種貼近真相的幻覺之中:好像掌握了真相,然而從不,而且離真相很遠。作者一開始便把命案全盤托出,讀者一心以為石神運用自己的算計,製造煙幕,卻從不知道煙幕背後還有煙幕。然而更重要的是煙幕的始作俑者,自以為這場煙幕可以欺騙所有人,怎料最後欺騙的是他自己:他以為自己這樣做會令靖子永遠得到幸福,恰恰相反,靖子將深陷於無限的罪咎深淵之中,她的女兒美里承受不住「真相」的壓力,割脈自殺,靖子也無法與新的對象寫下「純愛譜」:人生之中,障眼之事無處不在,而計算與邏輯,正是障眼法之表表者,只是障眼背後的真相,總會在某個時刻突然浮現,它在這時會告訴所有人,障眼法始終是障眼法。

盲點

「盲點」可以說是全書的中心詞。我們發現《X》的「解構」意味:一方面書中強調理性與計算,然而理性與計算卻是為不可理喻的感性服務,而且理性與感性一旦碰上,往往屈服其下(如他的好友湯川在理性上認為不應把真相告訴靖子,然而最後卻把之全盤托出);一方面我們欣賞男主角機關算盡的天才特質,然而他還是計不穿人性中不可計算的範圍:別人的感受。我們可以察看小說中最強烈的反差並不在於誰是兇手,或是整樁命案的真相,而是在於石神以為這樣做可以令別人幸福,最後倍增的卻是苦痛。在小說的最後部分,強烈地表現「計算」的崩潰:石神不住嘶吼,彷彿正要嘔出自己的靈魂。他錯算了靖子的感受,同樣錯算了自己的感受。這深刻地揭示了即使再聰明的天才也會陷入盲點之中,而這個盲點的揭示者是湯川——石神的天才同學。他之所以能把人生的「盲點」揭示出來,正是因為他身處局外,冷眼旁觀。換句話說,一旦人陷入其中(如在戀愛當中),盲點便會出現,這卻非人類的智慧所能穿越之物事。

瞞和騙

事情的始末,可以依賴邏輯推斷計算,然而愛從不能這樣。愛從一方轉到一方,總會有某程度上的變質,可是變了質,卻不會使愛變成非愛。從來沒有人保證愛可以令人天真快樂,愛的本質,本來就是充滿一定程度的痛苦和焦慮。如果說世界可以用理性和邏輯去理解,同樣世界會給與人類一處神秘的領域,讓人類在此逐步迷失或者沉醉。想到這點實在無法不愛書中的工藤先生,雖然在書中他所知的永遠不是真相的全部:他顯然是局外者,被瞞騙者,然而恰恰因為這種瞞和騙,他卻可以義無反顧的率性而為,大膽去愛,在計算與期許以外,找尋,從而獲得。

書名:《嫌疑犯X的獻身》
作者:東野圭吾
譯者:劉子倩
出版社:台北:獨步文化,2006年11月
頁數:349頁
本書獲2006年(第134屆)直木獎。

20080820

夏季未了


海岸拉起的夏天漸漸冗長
雨雲在我們的上空
我們欲飛,然後還是站住
像一列故障的列車待在月台的中心

像把皺起的地方輕輕拉直
也會感到疼痛。那些陰影地帶
已經長滿了根,屈曲成了自然
在泥上的水潌裡只看到泥
天空裡的風箏害怕斷線
而要在天空裡無止浪蕩

汽水瓶外的水珠跌下了
大陽眼鏡把光擋在外面
傘下安放了一個不亂不靜的七月
正抵受強風的風車,亂了的軌跡
颱風在我身邊滑過,吹散我的影子
後來像要把一個屋頂狠狠吹起卻沒有
一切還好卻又再次被掏空

把雨天收起,放在派對的紙盒裡
如果我把它送給你,你會否接受呢?
如果你知道那是一團團的密雲
還有沉重的水份、閃電和雷聲……
或許我會把這些弄成飾物的樣子
通通掛在頭上,向著你走
或背著你走,也好
20080730

刊《文匯報》副刊新創線
Paint: Chris Choi
Text: Eric Lui

20080810

《Wall.E》:從遺忘和丟棄裡拾回......




《WALL.E》 在形式上最特別的地方,就是幾乎放棄了對白的運用,其實這就是追求一種前語言的狀態:簡單的用心感受;所以如從這個角度看,如果把這電影分作前後兩部分的話:WALL.E在地球執行拾垃圾任務為前,為見Eve衝上外太空及後又回來地球為後,則無疑前部分的「無聲戲」比後部分出色。

電影一開始便帶領觀眾走進一個如蠻荒世界的領域,一個傻頭傻腦的機械人在做獨腳戲。然而精彩的地方在於觀眾走進他的家為始:原來WALL.E在拾垃圾的同時,會把有趣的東西留下,如燈泡、打火機、扭計骰、落伍的電玩。不難發現這裡寓意深長:廣如沙漠的垃圾世界裡,是由丟棄和遺忘組成;在小而閃亮的七彩燈泡之下的WALL.E的小房子,從遺忘裡拾回趣味,正如在人類眼中卑賤的蟑螂,卻成為了Wall-E的好友。WALL.E要的不是象徵鑽石戒指,而是可以收藏這戒指的盒子。

我們所遺忘和丟棄的,其實正是WALL.E。在WALL.E照顧Eve的一段細節裡,我們盡見WALL.E的傻氣表現,帶出人性最簡單的部分,就是最動人的部分。然而值得注意的是,WALL.E不是單單的純真,他懦弱,卻有股不知從何而來的勇氣;他渴求去愛,卻膽怯;他衝動、具傻勁,而且相當執著;然而這通通都可以說只是枝葉,其實導演心思明白,只是「率性而為」一詞而已。

電影的後段也不是絕無可取,相反我們逐漸發現導演的終極理想:製造一個無惡人的世界——整套電影的奸角或只是一閃而過的自動導航員而已和片段中的國家領導而已。在沒有奸角的情況下,荷李活電影中衝突處處的特色減退了,換來的是一群耽於逸樂的胖人醒覺,齊心齊意的一心重建地球。這裡無疑充滿理想主義性質,然而導演正是深信,如果再不抱著這種愚蠢的、簡單的理想主義建造我們的世界的話,大概我們最後只會變成太空垃圾,而惹人歡喜的WALL.E也會選擇失憶,不再伸出用心感受別人的一雙手。

20080805

斷橋

得今年一月的時候,還是冬天,但不是太冷,樹沒有秃,也沒有動搖。老邨裡還是有孩童、有老人,靜靜等待著今天的離去,明天的到來。我離開校門,踏上每天都會經過的天橋,回頭看看他們,覺得人生這回事,沒有所謂開始,也沒有所謂終結。那天我終於遞上了辭職信,告訴校長,我不當老師,回校園去的種種。天空的白雲好像在流動,又彷彿停駐著。我奇妙地感受到路口的存在,像骨折。那天我便寫了一首名叫〈冬別〉的詩:

皮鞋在球場上刷出黑長的痕跡
是誰帶動這急劇的停頓呢?
八月的時候,操場
還沒有鋪好這軟軟的纖維膠
我彷彿感到地球靜靜的
轉動大約半年了
鐘聲響起了
課室的門漸漸開啓
一群一群的學生像被吐出般
我剛剛說的「明月幾時有」你們還會記得嗎?

門窗是緊閉的你們說怕冷
你們不喜歡走過走廊的人打擾你們
我知道你們有你們的心事
我無法知曉它們何時被無聲踏碎
但我想你們也並不知道
我喜歡在閱讀課的時候看出窗外
看著路人拿著他們的報紙
走出殘舊的老邨
我想這時立刻告訴你們
清晨還是很清涼

粉筆總是會折斷的
我總是不懂控制力度
我不喜歡刷掉黑板上的文字
彷彿一刷掉你們便會忘記
然而或許很久以後你便會問
是誰忘記了誰呢——雨天的時候
我們才會發現走廊有凹陷的地方

我常想,一切的開始不過是結束的起行的汽笛聲,一輛一輛載滿了往事的列車很快便會開走。只是我們得苦惱,列車的空間是有限的,你把甚麼放進去呢,又把甚麼拋出車外呢?有時連自己都不知道。我們就像在汽笛聲築起的圍場裡,尋找著一些微弱的光,虛渺的影,焦慮著抉擇的錯與對、快樂與苦痛。記得我初次踏入這間學校的校門的時候,早已經抱著當一個過客般的心情了。我知道在這裡開始我的中學教師生涯,距離終點並不會太遠,只是那裡會想到,路軌太清晰了的時候,便會忘卻了危險。

一切都令我很不習慣,學生質素與我平常接觸的有很大的不同,最令我吃驚的還是他們的心理,跟我當中學生的時候都已經很不一樣了——我覺得他們更直接了,不是他們勇敢了,恰恰相反,他們是比我們脆弱,他們遇上的不如意事比我們多——來自社會的、來自家庭的,還有來自這個信息過於密集的互聯網世界。他們有自己的網上日誌,很容易會打開自己的心扉,人們很容易會進入他們真誠的內心世界,有時自己還沒有清楚自己的感受,別人便闖進了他們的生命裡。可以想像,這種撞擊,小小的心靈如何承受,又如何彼此包容呢?因此,他們顯得更善變、更脆弱,文字行間,有更多的不滿,更多的怨恨——可歎的是他們不得不打開自己的內心,他們沒有這種生活的韌力。回想我們當學生的時候,有甚麼不開心,都放在心裡,受不住的時候,便把無人懂得的暗語刻在抽屜裡、書桌上,等待著一個個不知名的學生去發現、去創造屬於他們自己的故事——想深一層,我們又有沒有差別呢?

我不知不覺間走進了他們的生命裡。課堂嘴臉的轉變,書本上的塗鴉,有時我會向你們說一些真誠的規勸,有時更會大動真火,當起雷公。有時你們笨拙的動作在我的眼裡變成天真的笑容。我又想,在課本裡的評語你們有沒有細心閱讀呢?我在課堂上的辭不達意的時候、忘了自己說甚麼的時候那些尷尬模樣、你們為我起的花名、在小息時上演學習我語氣動作的小劇場,都會牢牢的記住了嗎?

有一天在候車的時候,突然想著:為甚麼要別人記住自己呢?真傻。

碩士課程結束的時候,那會想到這麼多呢?今天博士課程已經開展了,那天的終結與開始,現在的終結與開始,我如何能夠分清哪屬於開始的、哪屬於終結的呢?我們常說,我們清楚知道人生有一個大終結便是死亡,我死了,他死了,回憶都死掉了嗎?我們的城市都可以死掉了嗎?

我想起海中的斷橋,我想用身旁的泥土、用身旁那些可以割損身體的石頭,去修補這些裂口,讓你的暴雨可以輸送到我的這一邊,你呢?至少可以在我的一方帶一些陽光離去。你願不願意,用透明的水彩,在天空劃下你心語,有時我願意的時候,你不願意;你終於願意了,我不願意;我們彼此都願意的時候,天空已經變得灰濛,畫筆也失去了它神奇的法力。我漸漸失衡了,在半年之間,彷彿不能夠控制自己的情緒。離別並沒有帶給我無限的傷感,我只是惘然地感到,為甚麼失望處處,虧欠處處?人在情感方面總是分裂錯置。圓形的鐘面上,時針追逐分針的時候卻不知道,分針慨歎時針走得太快,悲傷著失去了時針的影蹤,時針慨歎著,為什麼你不轉過頭來,看我一眼。

回頭不難,不回頭才是難的。我們每天都在回憶,想著昨天的缺憾,也不捨地想著昨天的溫暖——只是回憶久了,我們都像乾枯的樹枝了。我們想有更多的回憶,開展著每一個明天。那麼開始在哪裡?終結又在哪裡呢?即使是死了,別人的腦裡還是想著你的往事:放大、修改、再造。只要一碰面,一接觸,我們便一起跌進了無底的黑洞裡,或長或短的斷橋處處,不無止境。

20070318

刊《字花》第7期



p.s. 會考放榜,還有聯絡的學生考得不錯,發舊文以表心情。

20080803

時候

當車窗有一點雨的痕跡的時候
當友人一邊談他的工作,一邊忘形的時候
當我喝一口凍奶茶的時候
當我看到一本旅遊畫冊的時候
當我走在西洋菜街的時候
當我在廚窗看到一隻藍色杯子但沒藉口買下來送你的時候
當紅燈轉綠燈的一刻,要向前走的時候
當在車站呆呆看著先達廣場廣告牌的時候
當聽著歌,閉上眼的時候,不得不想起你的時候
當光從我的左邊臉滑向右邊臉的時候
當我和別人談起我的趣事的時候
當我輕輕咬斷意粉的時候
當列車緩緩進站的時候
只是我,在
這些你都不在我身邊的時候,我不敢告訴你
這些時候,都是我最愛你的時候……

20080731

我懷念的

作詞:姚若龍
作曲:李偲菘

我問為什麼 那女孩傳簡訊給我
而你為什麼 不解釋低著頭沉默
該相信你很愛我 不願意敷衍我
還是明白你已不想挽回甚麼
想問為什麼 我不再是你的快樂 
可是為什麼 卻苦笑說我都懂了 
自尊常常將人拖著 把愛都走曲折 
假裝了解是怕真相太赤裸裸 狼狽比失去難受
我懷念的 是無話不說 我懷念的 是一起作夢 
我懷念的 是爭吵以後 還是想要愛你的衝動 
我記得那年生日 也記得那一首歌 
記得那片星空 最近的右手  最暖的胸口 誰記得 (誰忘了)

我懷念的 是無言感動
我懷念的 是絕對炙熱
我懷念的 是你很激動求我原諒抱著我的痛
我記得你在背後 我記得 我顫抖著 
記錄感覺洶湧 最美的煙火 最長的相擁
誰愛的太自由 誰過頭太遠了 誰要走我的心
誰忘了那就是承諾 誰自故自走 誰忘了相處過
誰讓愛變沉重 誰忘了要給你溫柔 (我懷念的 ) 
我還有想要愛你的衝動
我記得那年生日 也記得那一首歌 記得那片星空 
最緊的右手 最暖的胸口
我放手  我讓座 假灑脫
誰懂我多麼不捨得
太愛了 所以我 沒有哭 沒有說




the mv which makes me sleepless, cry......

20080730

門匙彎了




記了某種入睡的姿勢
可以看到黑夜裡的藍色蜻蜓
帶我到寧靜海邊,聽誰在唱歌
在那裡遇上了。拾起彎了的門匙
即使我們一同欣賞眼前所有
即使我們看到彼此的身體
耳孔、鬍子和指甲的髒泥
解開了語言的密碼
氣味從四方傳來,帶著不同顏色
而我和你,無法辨認

忘記了從那天開始
我襯衣的鈕扣全都掉下來
像一封信的郵票甩掉,無法寄出
像電腦斷了線,不重要的通話終止
停電的悶熱引領著
美好的下午,帶著陽光和咖啡香味
我們讀著同一本書,愛上同一首詩
因為同一鏡頭而流淚。
在街道的盡頭,最接近的時候
我們往相反方向離開。那天
晚上我擁抱著蜥蝪入睡
無須接受溫度的失誤
無須彼此索取動機和結果
有時世界不容許相遇
就如橘子與牛奶碰上
便成了毒

只要一條街的長度我們便會變改
愛上了,討厭,然後嫉妒
一張白紙在黃燈下被撕裂,沒有血
我走到海灘背著我熟悉的房子
用盡力氣游到不知是否存在的島
沒有房子,沒有鳥巢,沒有泉水
只有移動,在浪上跳舞和獨唱
無力的時候可以安睡,做夢
而夢裡的一切,與你無關
也與我無關

200600127

刊《無風帶》

20080723

Letter to the wind

對著空空的山,大喊一聲,你好嗎?並沒有人回應。
一月的時候,北海道片地積雪。我走過小樽運河,雪很大,路上幾乎無人。只有幾對遊客勉力拍照。我踢著雪,聽著歌,那時很想念的人,今天竟然不想念。感覺失去了,若無其事,生命之中,彷彿並沒有沒了誰不可的事。想到這一點,我想還是只聽到屬於自己的回聲比較好。至少,或許傷心的只是我一人。

但我害怕。我真的不想這樣。

今天緊張的人,一心想愛的人又怎樣呢?我如何知道他不是下一個他,假如有回聲,怎麼辦呢?假如這回聲不是我想要的,又怎麼辦呢?

王菲的《誓言》裡說:我無所謂,我真的無所謂。我可以無聊地坐在別人的客廳中二三小時一語不發;可以一起看通俗無聊的電影;曾經任性地向前行,置工作和休息於不顧;曾經坐在大牌檔吃晚飯,剛巧兩三隻蟑螂在我身旁的牆上徐徐爬行。但我通通都沒有所謂,因為我緊張的,從來都是我身旁的他,只要我認為我和他待在一起是喜悅的話,我真的無所謂。

但是我的感覺會變,最劇烈的感覺會變。傷心痛苦,都會煙消雲散。我怎確定將來的他,不會如此呢?假如真的有這樣的一個人,我希望一輩子,笑也好,恨也好,我會記住他,他也記住我。

我想我們可以無言對坐,喝一杯咖啡,或者聽著音樂,坐在一起。我希望這種相通的空氣可以直到永遠,可以沒有猜疑,沒有防衛。彷彿一起坐在自行車上,穿越田野,一切都停頓了,只有心跳和體溫運行——飛翔的擁抱。這樣便足夠了。然後請時間就在這一刻停下來,不變改,就這樣的穩穩定住。請,時間停下來。

在匆匆的時間洪流裡交換溫柔,我們當然希望我的溫柔是你想要的那種,我也希望我得到的,是那種溫柔。大概我是痴人說夢。其實我只希望,我不會忘掉,你。如果真的失去了,至少我希望記住你的微笑,及盼望,你的微笑會掛在臉上直至永遠——那時我看不看到,大概也沒有所謂了吧。

EL
20080723

【北海道.旭川】

20080720

Dry Martini




如果店內的光不暗,我是無法聊天的;如果沒有窗,我的話便會變得浮面。

A: 那我們談談吧。
B: 好的。
A 其實你要怎樣的對象呢?
B 感覺而已。
A UM…很抽象呢?甚麼是感覺?
B 感覺……就是說舒服,自然,至少可以像與你一般這樣談天。
A 開場白說完了,誰人不談感覺,我們至少可以深入點、細緻點。
B 好吧!反正今天有興致。
A 外貌?
B 總不能像八兩金吧。
A 性格?
B UM…總不能太俗吧,如果說起喜歡那套電影,他說甚麼 “獨家試愛”,問他看過那本書,他說不看書,也很難選他吧。
A 時間?
B 甚麼時間?
A 例如要認識多久?又或者年紀等等……。
B 其實我覺得時間不在乎長短,有感覺便可以了。譬如簡單來說,你跟你的中學同學,認識了十多年吧,話不投機;又或者新認識的朋友,「情投意合」,即使just know,我覺得無問題。
A 如果他剛剛分手呢?
B 咁…….
A 是不是怕做了代替品呢,哈哈!
B 很難不這樣想。難道你不會這樣想?
A 我不會問他的過去,現在才是最重要的。誰沒有過去呢?或者錯,或者不對,但總不能因為他種種的過去而判他死刑。況且我了解他,是用心,不是用歷史書/自傳……。
B 明白了,明白了。其實我可以喜歡一個人,全情投入,永不放棄。
A 你也要求他這樣麼?
B 當然啦。
A OK,如果他說他會永遠愛你,永不放棄,你會怎樣回應?
B 我會不相信他。
A 那麼如果他說擇偶求感覺,但對外貌和性情都有一定要求,那你怎樣看他?
B 誰人不是呢?說了等於沒說。哈哈!
A 如果他說時間不在乎長短,那麼你會怎樣看這一個新相識的人?
B 大概他想快點「拍拖」吧,或者他剛剛失戀,連自己喜歡甚麼類型的人也沒看清楚。
A 嗯……
B 我知道你想告訴我甚麼……。
A 知道便好。所以我不習慣問他問題,如說:「你的要求?你的情史?」
B 那麼我會想,你根本不緊張他。
A 我問,代表我想知道,我不問,代表我不想知道。很簡單。但我不想知道,不代表我不緊張他。只是我覺得問了不能使我安心,反過來令他有點不安。
B 我們問別人問題,便是代表不信任他嗎?那麼為甚麼我不信他說:「如果我們開始,將會很開心的。」這類話呢?
A 因為你根本不想開始。
B 但我的感覺是真的。
A 你同時有焦慮的感覺,又有期待的感覺,矛盾是天下最真的感覺。
B 那我要信他嗎?豁出去吧?反正不是沒有傷過。
A 傷沒有有經驗和無經驗之分,只有一個結果,就是痛。
B 嗯……。即是怎樣?
A 結果根本無人能夠保證,為甚麼你要被過去拉著呢?
B 每次我都希望他最愛的是我,心中只有我一人,但每次都發現他心中另有他人。
A 那你的心中只有他一人嗎?
B 也不是,我也是人,也會不知不覺間考慮其他人吧。而且我還有很多好朋友和家人。
A 一個人的心,是像花般,有很多花瓣,要分給不同的人,這點你是明白的。
B 我明白,但我做不到。我不想壓迫他,但我對於我的反應,總是無能為力。而且沒有這種要求的話,那麼愛情還有意思嗎?
A 閉起雙眼的時候,連你自己都不確認最掛念的是誰,你為甚麼要要求他人這樣做呢?
B 我不知道,但我會因為他想著的不是我而傷痛。即使我明白,不代表可以不傷痛。
……
A 點杯咖啡吧?
B 不用了。或者是我太害怕,一種枯乾的感覺。譬如把生命分一瓣給別人,常常想到自己的小氣、軟弱和容易焦慮。大概自己一人,比愛人更快樂。
A 我覺得一個人的快樂與愛人的快樂是兩種快樂。
B 或者說,一個人的孤獨,從來比兩個人的孤獨為少。
A 那你想一生獨自一人嗎?
B 即使找到真愛,老了,死了,也是自己一人。
A 但他們總有一段美好的回憶。
B 回憶是帶不走的。
A 擁有過,誰都帶不走的。
……
B 我怕痛和枯乾。怕得要命。
A 就像我們的咖啡,誰人都說是苦的,即使自己喝下的時候也是苦的,但如果身旁有你喜歡的人和你一起喝,怎樣都不會覺得苦的。
B 就是他曾經和你一起喝,後來他走了,那咖啡的苦,便是十倍的苦了。
A 對,但如果你怕這十倍的苦,你便根本沒有機會去嘗這種甜。假如你遇上了他,他也覺遇上了你,不要怕,耐心的等待;不要作太大的期許,但記住時時刻刻彼此生活、感覺;不要有太多無謂的想像,嘗試相信他。即使他真的背叛了你,也不必質疑自己的「信任」,因為沒有信任,根本不是愛。
B 人天生便懂欺騙人。
A其實我是想說,我根本不會信任任何人。但如果相信這個世界是有愛的話,便應該首先相信人的心聲可以亙通,兩個人彼此不可失去對方。即使他真的騙了你,還是人之常情,正如你會騙他一樣。你騙他的時候,確實知道自己是愛他的,但依然作了欺騙。但欺騙便代表不愛了嗎?也不是的。如果他真的是你生命中的「那個人」,不要怕波折,勇敢面對。但願你可以遇上這個人,而且知道不要放手。
B 即使我無法跟他一起,我也希望他找到。
……待續

20080718

好久不見 (Eason國語3之2)

〈好久不見〉
曲: 陳小霞 詞: 施立 唱:陳奕迅

我來到 你的城市 走過你來時的路
想像著 沒我的日子 你是怎樣的孤獨
拿著你 給的照片 熟悉的那一條街
只是沒了你的畫面 我們回不到那天
你會不會忽然的出現 在街角的咖啡店
我會帶著笑臉 揮手寒喧和你 坐著聊聊天
我多麼想和你見一面 看看你最近改變
不再去說從前 只是寒喧對你說一句
只是說一句 好久不見



走過東京的書店,走過潮濕的街道,我知道你曾在這裡點一杯過苦的咖啡,我知道你曾在這簷下,避著突如其來的驟雨;那時我躺在香港的泳池的太陽椅下,聆聽一首只屬於我自己的歌,小孩在我旁邊走過,我悄悄的睡著了,不曾想起了誰。

那段時間本來不是我們共有的,即使它們在我的腦海同時出現,那還是各自各的分開在東西各一方。

或許你會愛上在我手上的這張明信片,或許你會像我一樣把要寄出的話收好。這街頭因為多走了,便漸覺熟悉,咖啡店的老闆開始認識你了,而我則說著生硬的英語,點了一杯最普通的咖啡。城市彷彿沒有人,這時你或許在我的東南方,靜靜看著發光的螢幕,不知想起了誰。

如果在對面的月台相遇,那便可以裝作看不見;如果在書店相遇,那便可以用保持寧靜的道德感,把要說的話隱去;如果在這咖啡店碰上了,好久不見的我們,會怎樣開展一段對話?我正在想你的身處的方向,腳步又往相反的方向走。沉默的車廂裡,人們都在打短訊,我拿著我的手信,看著車窗外,那個共同的世界,閃著無數陌生的鱗光,時間的迷宮,吹著冷風。

20080717

十年 (Eason國語3之1)

〈十年〉
作詞:林夕,作曲:陳小霞,唱:陳奕迅

如果那兩個字沒有顫抖 我不會發現 我難受 
怎麼說出口 也不過是分手
如果對於明天沒有要求 牽牽手就像旅遊 
成千上萬個門口 總有一個人要先走

懷抱既然不能逗留 何不在離開的時候 一邊享受 一邊淚流

十年之前 我不認識你 你不屬於我 
我們還是一樣 陪在一個陌生人左右 走過漸漸熟悉的街頭
十年之後 我們是朋友 還可以問候 

只是那種溫柔 再也找不到擁抱的理由 
情人最後難免淪為朋友

直到和你做了多年朋友 才明白我的眼淚
不是為你而流 也為別人而流


〈十年〉在內地大紅,遠甚於同曲的〈明年今日〉。不是崇國語,輕粵語,聽〈十年〉真的震撼三倍。震撼的理由,不在於時間流逝,恰恰相反,是人與人之間關係的某種永恒性:必然的變壞,而變壞的原因不在對象、際遇,而是在愛情本身。正是因為相識,才發現相識的結果只有廣大的一無所有;相識是難得,卻並不代表可以得到甚麼。生命之中,難免要承受的第一陣痛楚。然而我們不能停駐,總有一人要先走,走往淚流的出口。

20080711

如果有運氣

"我抱住過,哪怕失去?" (玻璃之情,詞:林夕,唱:張國榮)

多雨的六月,天空陰陰的。雨未嘗停下來,焦慮的人會問:天晴的日子何時再來呢?積極的人會答:不用焦急,太陽總是會出來的。其實打傘有打傘的樂趣,看著霧氣沉沉的獅子山,會多添一份自然的神秘。記得五、六年前到富士山,因為當地時常大霧,要是能在清晨時份看到富士山是一件幸運的事。那天早上六時左右,我們一家人起床後便看到了富士山,急不及待地拍照,後來因為相機的功能普通,出來的相片都拍不到富士山,僅有一兩張相片,隱約看到它的輪廓。今天想起來,父母親已老了五、六年,我如是。

母親問:星期五回來吃飯嗎?,我說:有甚麼關係?,母親說:沒有,後來又補充說:留醬油雞腿給我。

一家人住在小小的房子裡,私人空間不免重疊。幸運地我自中一、二開始便有自己的房間。然而聽到家人的聲音、電視的聲音,這個空間的獨立性難免受到干擾。大概我們都需要一個完完全全屬於自己的空間。可是生活二字,從來離不開群體,尤其是親愛的親人和朋友,我們倒不能戰勝孤獨,或者說,自我的空間,正是由這些干擾性的共享時刻獲得能量。

人類愛逃避,感覺磁場深具排斥性質。城市裡我們由一點「暴走」到另一點,回望自己身處的地方的時候,原處又突然開出一兩朵特別叫人留戀的花朵。惘然之際,前面又有催趕的聲音……。

有時我會為那些珍惜甚麼珍惜甚麼的陳腔濫調而感到憤恨。因為我覺得不論珍惜與否,時間還是會過去。更重要的是我們根本無法確定,珍惜A比珍惜B來得更有意義。在悔疚的時間之流裡,我也無法知曉人與人之間感覺互通,是否真的可以不論空間的鄰接。只是我可以確切的告訴你,在生命裡能遇到我的家人和好友,我有的是運氣。富士山影,無法捕捉,但那天早晨的喜悅,卻超越了時間和空間,根本無須捕捉。如果有運氣,不是要珍惜,只需要的,是知道。

20080705

長島冰茶




"但當你智慧都醞釀成紅酒,仍可一醉自救;誰都辛酸過,那個沒有"

葡萄成熟時〉詞:黃偉文 唱:陳奕迅






凌晨的旺角無人,西洋菜街的小販也散去了。的士在朗豪坊旁排著隊等候客人。一對一對的男女似醉還醒的站在UA戲院對出。夜深了,有人想著要歸家,有人想著日間的事,然而假若你走去問他,你在想甚麼呢?誰都不能說得準。這時的旺角真像喝酒的感覺。夜色正濃,市聲還有,街道卻比日間時寬了一倍。因為這些的士,你隨時可以放下重重的心靈包袱,走回家好好睡一回;因為有人,便利店燈光通明,即使你在這裡醉死,也未至於會死得無聲無息。

古人說以茶代酒,大概是不想喝醉,就算醉,也是醉一次便算,人畢竟是要清醒的。自小便相信類似直覺的東西。大約是用自己的眼睛,好好觀察身邊的人,例如感到某位老師與眾不同,某位同學特別友善。直覺用於人上,難免要分清楚好與壞,「夾」與「不夾」:用眼睛觀察行為,用耳朵聽見心聲,可是到頭來發現所有的直覺都是錯覺,所有的感覺,都必須醒覺,張愛玲說:人是最拿不準的東西。無聲之中把自己的觀人技能輕輕踩碎,難過避不過。

喝一口長島冰茶,換的是半晚安睡,酒精的麻醉不過一時,說到底有些事總是清清楚楚。我又問自己,自己為甚麼總是對種種不好的感覺深信不疑——憎恨、悔疚和焦慮,為甚麼這些不可以也是錯覺的一種?

我總是這樣期盼著。

有期盼便會有失望,本來它們便是對等的概念。眼下是冰涼的一杯以茶為名的酒,喉嚨一陣的火燒,若無其事——猜不透的命名術。那又如何猜透人與人之間的魔術?要麻木得不計後果,惟一的辦法是,沒有後果。

先達廣場的垃圾箱滿是啤酒罐。不論是雞尾酒、伏特加還是啤酒,還是一樣。街頭上有人說:你便好了,明天不用上班。那麼是不是可以義無反顧的喝得痛快?的士匆匆滑過,大概司機上多走幾回,賺一點錢,天一黑,便遺失意識般匆匆的來來回回。

20080704

池畔風景

天氣終於放晴,走到游泳池去,好好享受sunbath。左耳聽著鐵路聲音不再匆忙,各人有各人的太陽椅。日光下容易聽到自己的心跳,赤腳彷彿容易聽到城市的聲音。微風吹過,有人走過,白雲飄過,有人踏上嬉水池了,有人在長椅上談天。遠一點有小孩釀著要玩滑梯,母親說:自己過去吧。有一大群的女學生在玩沙合上眼,青春的尖叫。張開眼,一對夫婦在池邊的淋浴間有講有笑,有人坐著塗太陽油。有大群小朋友原來穿上橙色的泳帽,拿著藍黃兩色的浮板,在訓練池學習踢水。記得從前的泳班會「清場」,把泳客通通趕到大池去。現在卻任由泳客留在訓練池,泳客倒是十分合作的,自動離場,不需驅趕,這又讓我感到游泳池是相當和諧的地方。離開的時候走到更衣室,還有不少弱智或再培訓人士在這裡工作。看到一位父親拖著小朋友到進更衣室,叫他先拿五元出來。我又想起了童年。時間各自各的過去了。穿過商場,隔著玻璃,看到大船,迷濛又稀薄的煙,我彷彿聽到海浪泊岸的聲音。這是我的城市,我惟一可認識的城市。

20080623

假日的銅板

今年第三次出門,和家人到台灣。大部分地方我都遊過了,不過人不同,風景便會不同,我還不是太介意。況且事隔一年,心境都有點不同,朋友都說這一年,我變了很多。大概是從二十五歲到二十六歲是一個關口。的確叫人難人確實,今年可以唱一遍孫燕姿的開始懂了,只是開始,離開懵懂。我不敢說以後不會重蹈覆轍,但至少,不至於如此愚蠢與莽撞。人生路上的風景是好看的,但也有看不完的時候,不過無論如何,總覺得自己內心還不免是寒枯的。每次遠遊都有開心的時刻,可是總難以欺騙自己這些旅程是自己的最愛,但卻覺得總是要珍惜的。腳上的桎梏,大概要時間和勇氣將之解開。不過,綿長的生活有假日的銅板,那種早在腦裡的完美節奏,我還在默默等待。每天都祈求上天保守我,今天還是一樣。我像蛻變中的昆蟲。

20080615

淮信二三事:無言感動

。走過大學的天台,突然看到天空很藍。

。走出巴士,尖沙咀碼頭停泊了一艘碩大的郵輪,浪有點大,風卻微涼,遊客在影相,我在等人,時光遲緩的走著。

。地鐵裡,父親抱起小女孩,小女孩盡力想抓著吊下的扶手,父親微微升起自己的一雙手。

。地鐵站裡,兩個中一二的男孩一追一逐,較胖的一位衝進車廂,另一位裝著若無其事的走回站內去。

。機鋪的金髮青年,一個人坐在打鼓機前等候另一款的打鼓機,我示意他讓坐,他站在一邊等候,後來他等到了,微笑點頭問我:可以換櫈嗎?他的一張較高,我的較矮,後來我們都很感覺良好,回到自己的遊戲機前。

。義無反顧的向前走,竟找到泥艋的,大雨裡不相識的幾個人,一同回家去。



畢竟生活上惱人的事比較多,但我總覺得香港這個城市還是可愛的,路上的風景,還有很多待我們去發現它的趣味。

20080608

死性我不想改

任性,善變又不善辭令,像突然愛上藍格子的長傘,像突然開始討厭巴士和濕了的窗。然而我還是用那平板的淨藍縮骨傘,還是因為貪婪地渴望那四十分鐘的車上小睡,選擇乘巴士。或許我的死性,便是這種表裡不一,有時我覺得外在的自己應該比較真實,至少在行為上,可以證明,即使那明明的虛假的。

有人說,像從來沒有吃過的東西,便不知道那是否屬於自己的口味,而我總以為我是先知道自己的口味,才去選擇,即使試了,喜歡上了,還是與本來的自己的口味無關,這只是因為自己開始被那口味疏遠而已。

人天生根本都不可以愛死身邊的一個,本來自己的受挫,與人無關;死性不改,不見得會天崩地裂。然而,自我的釘子,釘在別人身上,還是會感到一陣悵然若失。然而何以作出全盤的禮讓呢?於是買兩對新鞋子,為自己添一點和諧的滿足。

二十五載,還是懵懂。時光的風暴,不是一句「祝你快樂」便可以平息。無論如何,它還是自顧自的溜走了。想到這點,便覺得懵懂也有期限。記得中學時的紀念冊上,一位不太相熟的同學寫著一句:「難得糊塗」。單是這份裝成熟的真懵懂,已經夠人懷念。窗外還是有雨,何時我會懷念現在的自己呢?退化的時光。雨停了,天還是黑黑的,到處都是低壓糟,像一條一條累了的灰龍,壓低嗓子哼著歌。

20080605

然後我有我生活

記得旅行回來後,急不及待喝一杯凍奶茶。發現自己在日本的時候並沒有想念它——我理應記得的。事過境遷,我覺得對它有了虧欠。

要欠的何止是茶?有時事實放在眼前,時間是最好的證明,沒有想過就是沒有。天空灰黑,雨落下來,沖不掉應要被沖掉的記憶。不該的事太多,無力如傘。然而無論如何,我的想法還是最不重要的,從來沒有人會重視。就正如,我也不大會因為別人的感受而左右自己的決定,人,誰都是一樣,不需怨。

像在試身室中沒有鏡子,我為甚麼要在大庭廣眾面前,展現一個連我也未看清楚的自己?然而我還是站出來,看看新衣裳。我選擇要看得清清楚楚。衣服,沒有新的了,我也走到付款處去。其實並不是喜歡,只是覺得需要,用物質來說服另一個自己。何以清楚呢?我恨這時的自己。一路上懊惱,陰鬱如天氣。明晰的鬱悶。

六月的氣味不應如此。至今我還沒有去一趟遊泳池,還沒有感受那份上水的清涼。夏天的濕熱無常,如此應景。窗的另一邊,無法觸摸。趟若一直如此……然後呢?然後我有我生活,然後你再愛別人。

所謂人生,如此而已。

20080604

在火車上

一月的時候窗外是連綿的雪地,從札幌到函館,記得途經無積雪的小鎮,聽著歌睡著了,醒來時看到函館,又是遍地積雪了。今趟從東京到京都,窗外的是夏天的風光,雪沒有了,然而火車那轟隆轟隆的聲響,還是如此親切。城市是不同的城市,我還是來不及去感受,便在那舒適的搖蕩裡睡著了。

我相信我無法記起它們的名字。但我對它們有了深刻的印象,彷彿是一個輪廓,或一種氣味,繚繞著我。我喜歡火車、火車聲、車站、長長的路軌和月台。我喜歡旅程,一種親身去擁抱陌生的感覺。在徐徐的人群之中前進,讓自己成為他們風景的一部分。坐飛機,是絕對的封閉,而公車則限於公路景觀。只有火車的風景如此變幻,穿過幽谷,來到海邊,乘客來往,不同城市的人有不同的臉。火車的旅途,才是真正熟於自己的。

香港的地鐵和火車講求快捷,因為地小,火車應有的綿長速度與景觀,都無法得到體現。西鐵穿山涉水,從美孚到天水圍,是社會的裂縫。有時太了解一個城市,有了真相,便失去了想像和美感,我想這都是要在旅行中重新拾獲的。歐洲的風車因為路遠,穿過的往往是一大片的叢林,扁平的綠。只有台灣和日本的火車,貼近民居,從小鎮到大城市,從簡樸的月台到華麗大站,在對照之中,展現不同的城市美學。在誤點與離站之間,其實我最想這樣的靜靜坐下,不發一言。火車慢慢停下來了,札幌又慢慢浮現在我的眼前。


【登別〈北海道〉之月台】

20080530

金閣清水

第二次到京都,當然對這個城市有了更深的了解。上一次只在京都待了一天,遊了清水寺和平安神宮便匆匆離開了。印象之中,這是日本的古城,窄細的街道別有風味,市聲都是寧靜的,彷彿押著古代的韻。
然而那次我沒有遊金閣寺,對它總是念念不忘。之前在網上看過它的圖片,還沒有看三島由紀夫的同名小說,卻依然很想去看一看。今次時間依然緊迫,幸好還是能到金閣寺一看。清水寺和金閣寺是京都的兩大名寺,今次確確切切的感受它們,對兩寺有頗為不同的感受。

清水寺是全京都最古老的建築,它的著名處,在於離山而建的木製舞台,不用一釘一鋼而成,卻與自然融合為一。寺連接舞台,如果從寺內往外看,便可以看到舞台在天空之中,如果在這裡上演舞蹈,則可以清楚地看見人類與天連接的欲望。因此清水寺在山頂之上,在最接近天空的地方,這又有一定的宗教意義,叫人驚嘆。

然而我還是覺得清水寺和銀閣寺與金閣寺無法比擬。我以為金閣寺比其餘兩寺超出很多。金閣寺展現的是一種秩序,這種秩序從門口開始便能察看。要到金閣寺,先要走過長長的路,兩旁有樹,有亭子。走過時寬時窄的路,突然打開一片天,看到鏡湖池前的金閣和它的倒映。那種突然顯然是人為的。金閣所處的位置又是恰到好處,在鏡湖池前,後面有不大高的山,山與金閣之間有高樹作緩衝,鏡湖池前又有人工的小島和石,顯然是人為的秩序,人為的結構。原來金閣的後山,又有一些建築群,如白蛇塚、夕佳亭等等。然而這種秩序又是有一種強烈的彷傚自然的特質,營造一種建造者心中最「自然」之態。不知不覺間,金閣寺有了新的自然,有了自己的升華了的結構。銀閣寺比金閣寺還要精細,然而過分地傾向欣賞自然。銀閣並不是全景的中心,其刻意用銀沙堆砌的銀沙灘和向月台,都是為了月亮而造的,而銀閣只是賞月的背景。


還有,金閣寺最美麗的,在於它的倒影。三島由紀夫便抓住了它,在《金閣寺》中全力展現想像的美學。一種虛浮的不能在現實掌握的美感,而必須依賴完美的結構形式。其實這種結構秩序一方面是朝著自然的方向走,另一方面暗暗背叛了自然,便成了難得一見的藝術,營造出特殊的美感。我會驚異為甚麼作為人為的藝術,與自然結合無痕之餘,竟能營造一種新的、超然的結構。更微妙的是,當中的設計者,明明是作為主人,但最後又如此謙卑地退讓給自然。


金閣寺位於京都的邊陲,在山谷之中,走過迂迴的路和樹林,才能發現它。但它不是隱士,還是三島由紀夫看得確切:「我想:在我未知的地方已經存在著美,這種思考不由地使我感到不滿和焦躁。因為如果美的確存在著那裡,那麼我的存在就被美疏遠了。」



【清水寺及清水寺內的舞台】



【金閣寺及它的倒影】

20080519

乘船




兒時的船是大大的一艘渡輪,綠白的組合。只記得那時的天空和海一樣很藍,島上的樹木都很綠,不像現時總有一層灰朦朦的氤氳。

然而還是叫人愉快的,對船的好感,大概不是因為藍天與綠樹,也不是深藍的海,而是從前好不容易才說服父母親到船上的小賣部,買一些零食給我吃,是麵也好,薯片也好——也不是現在能吃出的味道。

像林夕所說:「我抱住過,哪怕失去?」我實在感到慶幸,小時候有這種快樂的乘船經驗,好讓我今天能夠懷緬一下。今天是假日,還有一家大小一起到離島去。當船被海浪拋起的時候,船上的人都大叫一聲,大概是喜悅多於驚慌,坐在我旁邊的小妹妹不停地向她的母親說:「海盜船更厲害呢!」我又想起母親常常暈船浪。有一次她在泰國出海後,吐過不停,我和父親都笑她。那時我唸中二,我們一定人首次坐飛機到出境旅行。

回程的時候,海是黑黑的一片,但遠處總是有樓宇的光,而且覺得船的聲響太大了,海風吹來也有點機器的污濁。我記得小時候回程的天空全是黑色的,船上都是一片疲累的靜。不過可能是我記錯了,大概我是在父親的大腿上睡著了。

20080503

旅行.手信.明信片



今年打算豁出去,珍惜假期,四處遊歷一番。

年頭的時候,獨個兒走到北海道,仍然很懷念那種寧靜和舒泰,例如在日式的酒店躺下,打開手提電腦,寫一篇不講結構,不長不短的隨筆;又例如在頗有特色的小店,想起香港的朋友,心中突然浮現一種類近掛念的感情,想挑一份特別適合的手信給他們–當下的感覺要抓住呢,事隔多天,甚麼都會變質,不論是變好還是變壞,也是變,變–拿不住的無常天氣。


從前很想分到手信。其實我們甚麼都不缺乏,我們希望在袋子裡多添一個鎖匙扣麼?還是希望在自己的房間,多了一件特別的擺設?或許那是友誼的考驗,在遠處的你還會想念我嗎的一個疑問。但把指頭一轉,問問自己,沒有給買手信的,不代表自己不關心,只是酸溜的感覺自動在別人的臉上浮出來,想到這一點,怎也要挑一份吧,然而這樣子買手信,已經是另一回事了。

其實誰不偏心?何必在旅行、手信之事上道破呢?不如偏心到底。我想下次旅行的時候,我只會買小禮物和明信片,把當時的感受寫下,跟你分享。譬如說,看著那座橋,想起你呢,因為那鐵綠色和你的性格相近;又譬如說走到別緻的cafe,說昏黃的燈光讓我想起那個和你一起的時刻,你像不敢說話的一個黃昏。

明信片背後的風景也是重要的,真實的世界以外,實際上需要一個剪裁好了,像暗房曬相的一個世界。文字與圖像結合,是對你的新的觀感。或許你會感到詫異,或許你會因為這張明信片,記起已經久失聯絡的一個我。二百年後,甚麼都沒有了,還有這些片言隻語急不及待地重建文明。
大概可悲的是,我只收過一兩張這類的明信片,換頭說,也沒有人會希望收到這樣的明信片。如果記憶是悲傷的,又為何要刻意去製造它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