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090430

嚴冬誌


〈嚴冬誌〉是我去屆中獎的得獎作品,一直沒有為它說點甚麼,朗誦會也不選它。本來只望印在第二本詩集,不發表,後來可洛說《月台》17期想做一個情詩小輯,想配合二月情人節後中央圖書館的情詩講座,我看自己手上沒有像樣的情詩,於是惟有把它拿出來。

〈嚴冬誌〉是在我的詩作中罕有地有特定對象的,其實我很多情詩的對象都是虛設的。寫這段感情的,在〈嚴冬誌〉之前其實有幾首,不過都刪掉了,不論曾發表與否,都不會在下一本詩集出現。以為這段感情已經告終,但又好像不是,於是近來寫了〈復活〉。現在看來,〈嚴冬誌〉所盛載的感情無論如何都不會再現——至少不會這樣激烈和沉溺——這點鍾生很快便點出來了,所以我又不相信這種「復活」會成事,大概它真的死掉了。

參賽前〈嚴冬誌〉是有副題的,寫明給誰,後來覺得這詩只宜作一個紀錄,於是刪掉。我給自己這樣的限期:賽果出現前這詩對我來說已經無意義。的確這就像〈玻璃之情〉所說:「你會記得我是誰,猶如偶爾想起過去玩具。」感情的記憶就是這樣奇妙,它永遠存在,看似淡化了,卻彷彿在提醒自己是善忘的;無可無不可,說得容易,做起來卻幾乎是不可能的。玩具破舊了,不捨得丟掉,也不能丟掉;其實忘掉過去不正是勇敢地過新生活麼?實情是無奈——不是這樣,可以怎樣。草率地背叛自己的詩,是不誠實。

大概是近來聽太多張國榮的緣故:執著的憂鬱。大概我這生都不應再這樣草率地背叛自己的詩作。於是就一反常態地在這平凡的深夜時份,談起自己的詩來,希望未來的自己不要刪掉這篇文章。


我們沉靜不語的時候
牆壁便浮出半透明的話來
那是一朵一朵的浮花
在黑夜裡慢慢飄移
在這水築的城市裡不曾破碎,只會擱淺

——節錄自〈嚴冬誌〉

20090429

冷極知暖

有一個很不好的習慣,睡覺的時候,喜歡聽著MP3。己經不是第一次,我的夢裡有歌作為背景音樂,不知為何,這些夢特別容易記得。

昨晚的夢是這樣的,我身處類似校園的地方,坐在樓梯上,最低的兩三級,街燈極黃,我的左邊有馬路,還有車,大概不是深夜的時候,但世界只有我一人。天空下著微微細雨,街道和我眼前的地方,都泛起水的鱗光。這時我聽著的,是張國榮的歌。

我夢見自己最心愛的人死了,剛剛葬禮完了,我穿著的是卻白色襯衣(和前天講座的一模一樣),直紋西褲,印象中沒有領帶,我太悲傷,再沒有力向前走,於是坐在樓梯的最底的二三級處,我把手臂擱在膝蓋上,頭埋在手臂裡,彷彿想一直的鑽下去。彷彿有這樣的聲音:我永遠都不能再見到他了,永遠不能、永遠不能!就這樣,我哭至崩潰,肩膀抽動著,我彷彿聽到自己的哭聲,蓋過了所有的市聲。此時我聽到哥哥的歌,是《追》,一會兒後是《今生今世》。我心裡想,我還可以唱嗎?當作是最後一首歌?

這時有一群比我更年輕的人走過,我只看到一群影子,整個夢境都朦朧起來,我哭得更厲害了,我大概是虧欠了他,我大概又製造了遺憾,錯過了訣別的時刻,所以才哭得這麼厲害。

後來睡醒了,那種悲傷的感覺還在。眼和鼻子都感到很酸軟,大概身體真的受不了要哭出來,所以睡醒了,但我終究不能哭出來。這種哭不出來的酸軟感覺佔據了長夜,而哥哥的歌聲原來早已唱完了。我懷念夢裡的坐著的姿勢,絕對的空洞、孤獨和遺憾,讓城市暖了起來。

20090425

木馬搖座

從前住處旁小小的遊樂場,有三隻以不同動物造型而建造的搖搖座(不知其名,姑且叫它搖搖座〉,一為橙色的獅子,一為棕色的海獅,另一隻已經忘記了是甚麼。小時候跟姐姐各霸佔一隻當作是自己的,獅子是我的,海獅是姐姐的。從前的家在三樓,可以直接看到遊樂場,下雨的時候看到它們默默地不能動,竟然有衝動拿雨傘下去保護牠們。那影子,隱約就是孤獨的影子。


這是我跟它惟一的合照。在換牙,顯然已經偏瘦了,不知在喚甚麼。後面的樓梯是熟悉的,每天都從那裡走回家。現在遊樂場還在,但只餘下海獅了。小小的遊樂場裡,軟墊上只餘下一隻海獅,顯得更加破落了。大概因為其他兩隻破了,政府又懶得重建,搖搖座又不可以用來曬衣服——沒有人會投訴,故此就這樣丟棄這個陪我長大的遊樂場。

小小的屋邨遊樂場,是我們最先摒棄的,人長高了,鞦韆太小了,也沒法在滑梯之間穿梭自如。搖座也顯得很小了,坐上去便彷彿會把它壓壞了,而且再無法坐得舒服。那小小的獅子會不會是被那些懷緬童年的人坐破了?如果是,大概是一個相當殘酷和冰冷的儀式。

與其說是我們離它而去,倒不如說是它們首先捨棄我們。

其實現在還很懷念這些小小的公園和遊樂場,正如同樣懷念那些製作粗糙的同樂日。僅用帆布搭成的臨時攤檔,有遊戲有獎品。想玩也要不斷央求父母,或是要輪候很久——也是不容易的。這些執著、期待和欣切,都很快地溜走了。因為我們要得到的東西,逐漸容易得到了;而那些很難得到的東西,不用多少時間,我們便因為害怕失望而放棄。

有了想法就註定會有苦痛,三歲的孩童在地鐵大呼小叫,會被原諒;成年人想哭一場,都被配以軟弱之罪名。直率地走向那搖晃的木馬,坐在上面幻想在草地上奔馳,開懷的單純的玩樂,都已經遠去了。緊緊地握緊了A的時候,B自然就會在一角靜靜枯乾。這是平常的——平常,就沒有惆悵的資格。

這張照片何時拍的呢?已經忘記了。但現在我還是這麼喜歡木馬和藍色的棉襖。有些事總會被忘記,而有些事總是懂得存留。我看著前路,指引我的,正是這木馬搖動時的「依依……呀呀……」的輕柔聲音。

20090419

箱子裡有沉默的光




。近日主要忙兩件事,一是寫論文的穆旦部分,二是修改即將出版的散文集。終於寫好了穆旦的部分,鬆一口氣,寫論文的苦,真的要寫過的人才知道。

。大概寫論文的時候還有一股「氣」,但無數的重看與修改,太多,便有想嘔的感覺。

。我的記性差,就像一個新的讀者重新看自己的散文。好些文章竟還能感動自己,這大概是最基本的,再進一步,也只能希望讀者會喜歡。

。近來覺得,人可以對自己無要求,但不能自我感覺良好。看到太多人覺得自己完美無瑕,別人的意見聽不進耳——以為自己的論文是天衣,覺得自己的詩是天籟,覺得自己很受歡迎。我終究覺得這種人是可憐的,並以此為戒,我不能成為這種人。我很想聽到別人的意見,但也請親愛的朋友們,用心看了才說。

。用心看了,又肯說的朋友不多,鍾生是其中之一,自結識他以後電郵談詩不斷,真的感到慶幸。

。要寫一篇五千字的散文,覺得這要求有點過份,一來散文本來就不應長——長不代表認真,長不代表便是嘔心瀝血的巨著。這邏輯真是莫明其妙。看魯迅《野草》,不過是一本薄薄的書,但每一個字,都彷彿有血。

。我們自幼的教育覺得長便是好,學院也要以字數來把質素量化——但在文學裡,我覺得這種觀念不可存在,而作為弄文學的人有這種觀念,更要警剔。

。下雨了,心情沒有特別的壞。反正濕了也會乾,下雨本來是沒有甚麼可厭的。天空總會放晴。
。這裡有了新域名,http://ericlwk.com,很好記,lwk是我的名字lui wing kai 的簡寫。如果你在coffee shop、酒吧正感無聊,或者在圖書館太悶了,就上來坐坐吧。

20090413

看《一百萬零一夜》後感

看完這套在港捲起熱潮的奧斯卡最佳電影後,我立刻問自己,究竟導演為了甚麼而拍這套戲?

A. 當然是奧斯卡了,他者的眼睛,充滿憐憫、同情和愛。美國,偉大啊!
B. 揭示印度貧民生活之苦,活在已發展國家的我們,要珍惜生活!
C. 愛情萬歲
D. 只要有夢想,凡是可成真!窮小子變百萬富翁,唔好自殺住啊朋友!

如果比個50/50我的話,首先應該不是C吧,拍愛情,也不需要到印度這麼遠吧;也應該不是A吧,為了獎而拍戲,好像是不太明智的投資。打電話問問朋友,他們說當然是D啦,香港精神,就是不死精神。(我一直想和他割席的。)問問現場觀眾,緊張刺激,總之唔悶,又大團圓,不怪得收二千多萬了。

常懷疑究竟要有多高的能力,才能以他者的眼光拍出好電影。電影沒有深入探討印度的問題,從飛機俯瞰貧民窟的鏡頭,到小孩穿梭於垃圾堆與破舊房子之間,徹頭徹尾都是局外人的眼光。電影不能引進我走進他們的內心世界,我知道他們的痛苦,是片面而寧碎的,而片子拍出來和我的期許一樣,那麼在我而言就是不合格。因此我不會選B。電影中的愛情線又如此薄弱,從童年的同舟共濟如何演變至生死與共?幾乎是沒有鋪展的,而兩人的所謂阻力,就是那大哥和黑幫大佬?那不正正是電視肥皂劇的慣性橋段?陰險主持後來收場為何?那警官的存在就是為了讓男主角好好向觀眾說一個動聽故事?

最好看的,就是《百萬富翁》與小孩經歷的對照,雖然還是有點刻意,但小孩成長與謀生的心路歷程,異國裡種種奇遇與觀樂,倒是令人覺得,不論生活何處,世界彷彿都不會徹底遺忘人。這點勵志,大概比百萬富翁帶來的獎金,好看和深刻得多了。

推介影評:鄧小樺:需要夢想又害怕夢想
(我個篇無咩用,要了解呢套戲一定要睇小樺個篇啊!)
B
20090415

20090410

復活


握著載了願望紙條的氣球
前面的聲音說:氣球終會爆開
然而你還是握著、等待
——這顯然已經太久了

把燈調暗
預備好的歌聲、情語和眼神
門卻不曾開過
顯然已經太久了
幻想的情節
終從暗房的牆壁剝落

瞳孔開始發白
嘴唇生出一棵枯樹
身體崩直硬化,被掏空成為棺木
勵志的話語、那些無法為愛所原諒的
一同陪葬

用最惡毒的釘子封好
唸永不超生的詛咒二萬遍

——然而顯然已經放得太久了
以為會永遠死去的,總會慢慢蘇醒

2009041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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兩個月沒有寫詩,復活節想寫點甚麼,怎料一寫寫了這首詩,貼在這裡,算是應節吧。
本來已經放低的感情,突然被挑起;明知沒結果,卻忘記了心淡清醒的時刻。
曾經對自己說,跌倒了,不用害怕,得告訴自己不能再在這裡跌倒。
笨拙的我,舊事重演,這種復活,讓我知道自己的軟弱,實在應該給與憎恨。
這相片一直很喜歡,拍於香港站,店鋪關門了,那些日間是死的廣告人像,到晚上的時候,閘門下了後,才活起來。
那是深深的在湖底千年的幽靈的眼睛,目視一切,冷笑過後不知做甚麼,只有惘然。
不要誤會,從來她只笑自己,其他人,都是無關。

20090406

遇上尼斯湖

相信你一定被質問過:如果我同佢跌左落海,你會救邊個先?或者有人問道,如果世界只剩下一人和你過活,你會選誰?或者問,如果你死前想見一個人,你會見邊個?我當然會答道:你識游水嫁喎;或者說,如果世界真係死剩我,我梗係自殺啦!

請先不要鄙,最近覺得這類問題有大智慧,有些人和事是要到生死關頭才會明晰起來的,而這有著相當重要的預設:其實人係忠於自己,不擅自欺的——這倒是對人性作出了一定程度的肯定。

以下一段小故事,也可以說是萬試萬靈的測試!寫得可能像小說,但確是友人M發生的親身經歷(這樣插了M幾刀,都算人渣〉。這人好聽點說是面面俱圓,難聽點說是變臉王。M聲稱對以下三人都有好感,而M對待這三人時,都按其個別性情而採取不同的態度。事情未發生之前,這三人在M的心目中是「三國鼎立」,拉成均勢。

M和A已經很熟,因此對話時不經大腦,不留情面,例如會當面直斥其非:你不嬲都係豬黎嫁,唔做豬野都唔係你啦!茫茫人海找到這等暢所欲言的朋友都算難得了,我覺得M其實很珍惜A。

B卻是M心中的類型,只是B的性格較為內向,而且不擅表達自己,每次M看到B都戰戰兢兢,連粗口都不說,M保持斯文形象之餘,突然超級順得人意,因此在A面前口水可媲美「黃河」的M,在面對B時可以寧靜如「尼斯湖」。

C可說是在二者之間,可以談天,又不會太熟,可以說笑但不敢過火。M說:C都ok,至少唔駛「就住就著」,又未熟到變左知己——真的想不到中庸都有分加!這時的M頗為俏皮,但也頗為收歛。M這時就是簡單的「城門河」,你話佢無景睇又有點過分,你話佢靚咩,實比人扔蕉皮。

天意弄人,突然在一個mini party裡,M巧遇三人,而且有二十分鐘左右的時間,三人不經意地和M同桌。cafe裡打起旱天雷,M心臟停頓,心想:頂,唔係掛!係諗過,但唔信真係發生嫁嘛。我冷說一聲:你都有今日了。同時心中也替M緊張。

這也可說是生死關頭了,M會做「黃河」定「尼斯湖」,定係穩打穩紮做返socsoc的「城門河」,相信你們都知道了,我都猜到了。

尼斯湖,一定係尼斯湖,一來驚,二來——也是最重要的是:人是「犯賤」的,M最可能得不到的就是B,就選對他最好;愈有機會失去,就愈想得到。M變得沉靜、有禮。變回膽小乖學生的M細細聲問A:今天上班怎樣呢?A臉容一曲,一定心想你話你唔鍾意B打死都唔信!我也不屑狂鄙,說甚麼「知己難求」、「唔駛就住就住,平常心啦」,二十分鐘就夠出賣你啦,人類!!

生死關頭,理性大塞車,人便不自覺依照內心深層的欲望前行,誰也騙不了誰。愛情世界一大堆藉口——都是廢話,行為卻騙不了人,人畢竟不擅於自欺,這是為我所深深相信的。如果你身邊有幾個不錯的對象,不知如何是好,不用怕,一起約他們食餐飯吧,真正的答案一定會自動浮現。

20090405

《新宿事件》觀後初感


(含劇情,未看的請不要看,快D走!)




我可以告訴大家我恐懼成龍的程度,就像在街上看到比貓還大的老鼠,腳步停止,臉容僵硬,然後連頭都不懂得轉,直直的盯著牠,五秒後狂奔大逃。與P到Element看,超級大院,但也有95%左右的入座率,即是說即使超大螢幕人們連第二行都照買,港片復蘇,實在不好意思告訴別人我曾經問道:《開心直航》有七點幾場嗎?

但無疑《新宿事件》拍得相當不錯,抽象點說,有氣魄!無聊點說:好睇。初時看劇情簡介:中國民工偷渡到日本,在社會掙扎求存,後來參與黑社會活動逐漸「上位」。心想電影橋段不正正是《尋找他鄉的故事》暴力版。可是電影後段眾角色因為生活情況改善而逐漸扭曲,徐靜蕾這黑邦老大老婆突然觀音上身,苦口婆心道:「人,要滿足啊!」她反過來懷念東北簡單生活,及後新宿儼如圍城,人格崩潰,不但是團結的他鄉人,還是你謀我算的本土日本人都變得瘋狂。只有成龍這好好先生還義氣凜然,受了范冰冰一巴掌還力撐兄弟,在黑夜裡義無反顧。

重點也就在這裡,導演編劇對成龍的好人形象反諷相當明顯,對他那種追求團結、一廂情願為人好的愚蠢的不屑程度甚至蓋過兩大主角死去的格式煽情。甚麼「中國人不打中國人」、「同舟共濟」、「推己及人」的所謂道德智慧,在這裡都被錢嘉樂快刀一擊,魂飛魄散——這倒夠痛快。我倒覺得在人性刻劃和節奏處理,《新宿事件》才算是爾冬陞的成熟之作。在我來看,最好看有兩幕,一是天津栗子車,真是太溫暖了;二是黑幫攻城,光影剪接緊貼黑澤明。

演員方面,成龍硬要做好好先生卻被導演暗裡反諷,倒可以原諒其在電影說道理的節奏和賣洗頭水廣告一樣;兩大女角都算稱職,吳彥祖的角色發揮空間大,而且他對角色心理掌握到位,然而他在我心中,是一個徹底的「英文人」,要演一個大陸仔,依然還是太格格不入了。搶戲的,還是林雪。最後還要呼籲一聲:不要怕成龍,去看吧!
B+
2009040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