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090330

讀愛:茶葉罐子上的創傷之紋




朗讀:由聽覺所締造的此時此刻

朗讀,可以說是《讀愛》(The Reader) 裡最重要的關鍵詞。朗讀的重要性在於:強調聽覺,摒棄視覺。聽覺提煉一種高度的共時性,是強調同時交流經驗的重要感官:朗讀的時候,「焦點」是明確的。當米高讀著:the lady with the little dog的時候,他們在同一秒,同一個時空裡,分享共同的聲音符碼。人與人之間的交流經驗是所產生的差異相當微細——文字依賴視覺,必有時差,而且閱讀必然孤獨地進行。聽故事意味著「講故事者」與「聽故事者」之間一種莫明的親切的貼近,二人全神貫注地在文學之字海裡翩然起舞,在共同的世界裡彼此交流,形同情欲。

漢娜的文盲是她自卑之源,卻不自覺地突破了讀小說的孤獨宿命,聲音穿越了閱讀的限制,朗讀使男女主角一同進入書本裡去——這來得突然而且純真。電影的背景不住呈現社會變遷,建設、地盤、常常不經意地成為了男女主角的佈景,漢娜的職業是電車剪票員更是意味深長。二人遠離城市,漢娜與米高穿越田野,到了教堂聽到聖詩,就感到那種永恒的聲音,淨化了現代社會帶來的種種衝擊,人間有愛,在共同的聲音裡得以維持。

但是聲音有它的缺陷:可一不可再。場景、天氣、年紀……,聲音鬥不過時間之河的暴力行進。漢娜後來被判終身監禁,米高的錄音盒帶固然叫人動容,但他的聲音一如信件,有了時差,在本質上已和電影初段的朗讀不同。事過境遷,錄音機一方面拉近他們二人,但同時揭示二人無法跨越的鴻溝:他們天各一方,時地已過。漢娜對這份情誼自然珍而重之,但米高已在不知不覺間逐漸下令自己要走出那過去的青春魅惑的陰霾。漢娜最後就讓自己永遠留在那充滿記憶的囚室裡——在囚室裡,她學懂文字,同時學懂孤獨。

創傷之紋,直到永遠

朗讀在《讀愛》裡不無感性,連綿絮語美麗但叫人冰冷如城市飄雪。導演還不甘於此,法院是《讀愛》的重要場景。在《讀愛》裡,漢娜在法院裡的供詞,那口述歷史不正正就是「講故事」的另一形式。可是這趟口述歷史被審判挑戰,當漢娜講述自己當納粹德軍集中營的守衛員的種種的時候,朗讀親身經歷顯得不再感性,它變成了暴露羞恥的途徑,它被計算、權力和道德所侵犯,它變相成為了道德與法律的鏡子,卻把映照在鏡子裡面的人性盡情倒錯扭曲。法院裡的朗讀形如裸露,卻因為詮釋的權力已經倒置,權力在聽者的一方,被告如何答辯,也只會換來羞愧和指責。

因此「創傷」是《讀愛》不可忽視的第二個關鍵詞。在《讀愛》的後半節裡,愛終於在「讀小說」的過程裡得到呈現,但靈魂深處的缺陷早已植根:米高的初戀被文盲的漢娜所利用。愛,尚且如此,遑論歷史?米高一步一步走過集中營,律師有甚麼權力判斷歷史?後來米高把漢娜文盲的事實告訴災難過後的倖存者,但這些言語又代表甚麼呢?事過境遷的創傷記憶,又如何可以被諒解,口述歷史的人把創傷說了一遍又一遍,意義何在?我們只會在充滿創傷的人世裡,再次跌倒,重覆,只會讓我們一次比一次更深地陷於命運的泥沼裡。

講者與聽者,如何可以身心一致,彼此無障地交流?如何在僅存的語言森林裡,找到共同的方向,看到共同的光?講故事需要有講故事的時空,在《讀愛》裡,漢娜終於「囚室」裡的「故事」裡聽出愛意,但這畢竟如閃電一樣短促而且具破壞性,愛終被囚禁在那破舊的茶葉罐子裡,年月的鏽跡銘刻了無法褪去的創傷之紋,直到永遠。
A
20090330
本文同見於香港電影評論學會網頁及獨立媒體。
推介:

20090328

聽《H3M》

聽陳奕迅的新碟:《H3M》,第一個感覺是:沒有個性。在香港這個隨波逐流的現代社會,自我的聲音是相當重要的。陳奕迅與近期的楊千嬅的缺陷類似,就是歌手變成詞人的代言人而已。歌手的個性呢?他自己的感情呢?如何在曲詞以外加強演譯的部分?楊千嬅可發揮的題材逐漸少了,沒辦法;陳奕迅則理應可以做得更好——也因此我們常期待著他可以到達王菲和張國榮的高度。

一聽《於心有愧》和《太陽照常升起》便覺得與眾不同,果然又是林夕。這大概就是粉絲,根本可以認出來。一聽《七百年後》果然又是林若寧,這顯然就是「八字唔夾」。頭一段明顯抄(或說借用吧)荷李活動畫《Wall.E》,可見這人創意欠奉,都算了,但「生生不息的悽美愛情逾越物質跨過世紀」這樣的主題都夠頂級老土了,「文明能壓碎/情懷不衰/無論枯乾山水/舊時年月投入垃圾裡/你我一起同居/仍然能送你兒時玩具……」聽來實在不明白「文明能壓碎」如何與「情懷不衰」和「枯乾山水」聯繫起來;「舊時年月投入垃圾裡」和「你我一起同居」是如何連接的呢?「送你兒時玩具,老地方抱著一起安睡,建築統統破碎」等,千萬不要告訴我「反文明建設」等於「反進化」,也千萬不要告訴我「反進化」等如「擁抱記憶」,也千萬不要告訴我「擁抱記憶」等於「情深」。總結就是:這麼簡單的情懷都要亂說一通,又要扮言之有物。

跪求:請林若寧再不要為陳奕迅和楊千嬅寫詞了。(朋友們你們知道嗎?楊千嬅的大碟,本來是以《一葉舟》緊接《明日再會》派台的;而在地鐵的宣傳海報裡看到陳奕迅《H3M》緊接《於心有愧》的竟是《七百年後》。如果我們愛流行歌的話,就應該要表態反對啊!)

《於心有愧》令人聯想林夕之前寫的《兄妹》。寫的是虧欠和愧疚,總覺差一點點。大概是流行歌詞其中一個重點是:如何寫類體的同時,突出個體的聲音——但又不能過分。而《於心有愧》裡「個體的聲音」很強烈,即很明顯是林夕自己的親身經歷,細節很私人,那麼陳奕迅可以發揮的空間便少了,而讀者代入的空間也相對少了。聽下去覺得「太強烈」了。

《太陽照上升起》還是全碟裡我最欣賞的作品,而且很耐聽。結他聲加上陳奕迅的隨意唱腔,實在很配合,「一天一夜了/誰能聽到蟬在叫/街燈醒悟該休息了/要多得破曉一天都光了/人潮如常流動了/已老了一天的心照跳。」林夕對城市掌握還真的相當準確。全歌還有不少「晨曦」、「蟬」、「陽光」、「雲」等自然意象,但卻沒有沖淡全歌的現代生活情感,這是很難的,需要創作人對語言高度的敏感。《沙龍》藉相片與攝影寫感情。黃偉文受林振強啟發,在填詞上往往有很多不同的點子,而且他一向懂得掌握文學與大眾之間平衡之要訣,因此聽來也是與眾不同的。至於周耀輝的兩首,淡淡的敘事與抒情筆觸,自有捧場客,而在我來說,是平穩。

還記得當年聽《明年今日》、《人來人往》和《落花流水》等,就有一種窒息的感覺。一句:「若這一束吊燈傾瀉下來」的絕望求死,到在婚禮上的覺悟:「人總是要勇敢生存,我還是重新許願,例如學會承受失戀。」過渡無痕,情感真摯得叫人流淚;《人來人往》一句:「閉起雙眼我最掛念誰,眼睛張開身邊竟是誰。」這種反差所呈現的「情感替代」關係,都夠叫人握拳叫好了。我還是在期待,陳奕迅還會有這類「在黑暗房間裡聽出光」的新歌!

20090327

電影記錄:收錯愛情風.禮儀師之奏鳴曲

禮儀師之奏鳴曲(Departures)

奧斯卡最佳外語片,卻充滿荷李活式設計。電影後半段後勁不繼,配角之死作為夫妻諒解的橋樑已經算大題小做,加上父子情除了煽情以外並無作用。突兀造作的催淚情節一向到是流於庸俗。太多的計算不是高手之作,而且女主角形同虛設,大提琴支線並沒有充分發揮。可幸是切入點頗見心思,「禮儀」是日本文化重要一環,如何在既定的程序裡驅逐僵化之形式,而反過來凝鍊情感,才是可發揮之處。把死亡放得太前的電影,其實並不易拍。
B-

收錯愛情風 (He's Just Not That Into You)

輕鬆愛情小品,就是從一個「俗」字裡鑽。不求深度,拍得可喜,有笑有淚便算合格了。電影不乏肥皂劇式劇情,加入所謂俗世男女愛情智慧,以此作為「免死金牌」。比《真的戀愛了》走前了,至少不是追求童話式大團圓,也拍得流暢——有時這並不容易。加入紀錄片式訪問不會令影片變得真實,反而使形式變得更多活潑,算是小突破。
B

20090325

五雷轟頂

話說上回南瓜劇場用了一詞「五雷轟頂」,可算是我喜愛的常用語。但被學生一問:點解係五雷?我就當場「晴天霹靂」。於是還是上網查一查,原來「晴天霹靂」和「五雷轟頂」的級數,尚有一段距離。

在這裡「雷」字是動詞,代表主動出擊,是懲罰的一種,形同天上的打雷。「五」是五行,代表金、木、水、火、土五種物質。所以五雷也就是金雷、木雷、水雷、火雷、土雷。「金雷」是指刀劍、金屬、鐵器、車禍等等之類;「木雷」是指棍棒、高處摔下、樹木壓住等等之類;「火雷」是指火燒、電擊、雷擊等等之類;「水雷」是指溺水、水淹、在行走中出意外、生病等等之類;「土雷」是指土埋、房屋倒塌、高處掉物等等之類。「天打五雷轟」的意思就是人幹了很壞的傷天害理的事後,一定會遭到上天用各種形式的懲罰。現在比喻遭到了巨大的打擊。

又說涼茶,又說老火湯,心想單是中國人的詛咒,就一定可以歸入世界文化遺產(非物質類)了。「你個XX遲早比雷劈!」原來都怕劈唔中,五雷齊轟睇怕都九死一生了——還要轟頂!有時怒火中燒,掛在口邊的就只有一句:「趁地淋!」,要是當天萬里無雲,便說不出來了。現在可以多加一句萬能詛咒:「祝你五雷轟頂。」嘩,真惡毒。

20090322

可愛學生

間中會到不同的中學教寫作班。有次到九龍某名校去,學生在唸中五或中七,部分還有選修文學科,心想這群年輕人,有志氣啊。開場了,扮閒話家常帶笑一問:話時話你地點解揀文學科嘅?

一臉呆板的男同學坐在位子上眼看自己的桌子答:成績唔好,揀唔到會計丫嘛!

五雷轟頂!!!想當年我因為要讀文學轉校,都叫頗為自豪的事了,怎也想不到若干年後,同學會因為讀文學而自卑成咁。我的搵食笑容硬在臉上,為保形象說一句:塞翁失馬,焉知非福啊!想起來還是坐在教師桌前的女同學夠慈悲:佢地係咁嫁啦。

後來到沙田某校教全女班寫作,全是中三的女生,沉默寡言但又識陰陰嘴笑的年紀。我是無辦法了,功力唔夠教得差。教完之後真的可以抬起頭,豎起李小龍式手指:你唔好睇小我,我話哂去過地獄!說開場白,今趟我可變得聰明了,就問:同學,不如你地講下自己最鍾意邊科丫。我還「懶醒」地說,可以說數學啊、體育啊……

黑框眼鏡女生一臉不悅,用沉穩冷靜而且幾乎沒有諷刺成份的聲線說:我都唔鍾意返學嘅!

一滴高100cm長50cm闊30cm重200kg的汗當場壓扁了我。天啊,點解我成日遇到咁厲害的武林高手?很聰明的學生啊!我想,如果我答我鍾意中文因為中文高分嘛之類的低能答案,我都有計扭轉乾坤丫……。

又想起另一校的中三男生,話說課完了我便從土瓜灣坐紅Van回美孚。恰巧他同樣坐這小巴回家,我已掛上mp3一臉自閉,他大大聲:阿sir,你好啊。我禮貌一笑:返屋企牙?他說是,坐在我旁邊,說不明白那些文言文,又說唐詩宋詞好難。我說,學校在教甚麼呢?他一邊說蘇軾李清照,一邊拉開書包拉鍊拿書出來。我心想「大鑊」了,課後免費補習。紅Van見黃燈衝黃燈,轉線急停飄移仲要我有黃昏昏睡症,但眼見他孜孜不倦,問東問西,認真仲要抄notes,如何忍心不說下去?但紅Van飛上龍翔道,我真想跟他說:我—其實——真係—好想——嘔!但要堅持啊!難得這麼好學的學生,下了課趕到別校上寫作班還要在小巴問功課!我頂到美孚,終於下車了,想,這樣的學生不會不成材,便問他,中三了,想選文科還是理科?他二話不說,理科。心裡哼了一聲,會成功的學生都走去做醫生吧去啦去啦!

事過境遷,想起來,這些學生其實都很可愛呢。

20090319

下次唔敢啦

小男孩穿著黃色汗衣,藍色牛仔布吊腳褲,在地鐵上吃著雪糕,突然不小心把雪糕掉到地上,有些汁液還濺到衣服上,母親臉容僵硬坐直身子深呼吸一下,正欲大發雷霆展開轟炸,突然小男孩機靈又溫婉的一句:下次唔敢啦。融化的豈止雪糕?母親拿出紙巾,一百八十度大轉變:算啦,快抹淨衣服。小男孩收起欲哭的臉,母親當眾抹地。

我暗暗鄙視:哼,慈母多敗兒!

叮的一聲,一件小事突然浮在腦海。話說一天約了友人KP, 他卻遲了一小時零十八分鐘。我黑臉如鑊底,直頭燶哂,他看見了我,作狀跑過來,我正要發癲,突然傳來溫柔一句:下次唔敢啦。嘩!原來真係好難頂!童真啊!

真想過去拍拍他的頭,唔緊要啦。是魔法啊,哈利波特!理智回來,心想我係咪痴左線。我必須回復刻薄本色,心想:生日買個鐘比你先得!魔法後遺,未清哂,於是說:「你生日我諗到買咩比你啦,買十幾蚊隻個d卡通錶,至襯你!」嗯……還是帶點溫婉的。

20090316

相信

淡藍的春天,我想起淺色的襯衣被風吹起,像吹開剛睡醒的眼睛,像一朵應開的花,懂得及時開了。「慵懶的皺褶,在街上閒閒的走閒閒的走……已經到達憂鬱的極限,為我所深深愛悅。」深陷的瞬間,或甜蜜,或哀傷,或惘然,無論如何,都是深陷。

這些,應該懂得不去相信,然而從來不懂。

春天是幻象的季節,看遠方的山有深綠色的紋理,一會兒,濃霧深鎖,回憶,如何敵得過情緒化的天氣?關於這點我深信不疑,但我理應告訴自己,這些應該選擇,不去相信。

就聽那些屈藏在冷巷水聲,樓梯轉角的秘密,他的手勢,你的眼神,而我們總懂得把這些光得像土星的暗示,轉化成怠慢的浪漫。一些夜晚綿長,一些夜晚珍貴如火柴暗光,後來想起,不過是普通的夜晚。茶涼了,就會苦。

我應該相信,有時失眠等於睡著,有時悲傷等如快樂;我應該相信夢境的意識是真實的,現實的虛幻應該比我所知的,更加虛幻。

拍照:荃灣

周末有空閒的時間,到了荃灣拍照,在公園看到這棵銀杏樹,覺得銀杏真是很美麗的植物。看它的形態,就像今年春天的我的心情。藍天裡有一兩片白雲輕浮,悠閒的下午,希望驅走憂鬱。漸漸發覺自己喜歡拍樹木,的確我很喜歡樹木,它懂得向我這類人說一些絮語,讓我安穩,給我如和煦陽光般的擁抱。


20090314

今夜海風和諧

晚上溫度驟降,走過西環海旁,海風吹來,帶雨,卻有說不出的舒服。大概天氣冷了,空氣彷彿清新一點,這空氣有點像北海道札幌的空氣,還記得一年多前的旅行,一到北海道氣管炎便痊癒了。到了中環,就有一種局促的感覺,明明不趕時間,卻自動地走得很急,到了香港站已經大汗淋漓。車廂裡滿是人,我坐在一角,還是感到侷促,聽著流行歌卻根本不能睡著。我又感到自己年紀的確是大了一點,打完球後當然沒有喘氣,但是肌肉卻有點不聽話了。還是自己懶,一個月來沒有打球,有些事實在要保住,廣東話:要keep ga。

車廂裡突然有一位大叔嘔吐,他坐在我的對角。旁邊的小女孩不知所措,看著他,估計是她父親。坐在對面的中年男人拿出紙巾,卻沒有遞得那位父親,靦腆地斜眼看他,然後又不好意思地把紙巾塞回背包裡。不計那小女孩在內,他是坐他最近的,很好心的人。坐在這位大叔旁的是一個胖男人,戴著粗框眼鏡,玩著PSP,忍不住掩著口笑。我一臉不悅,有甚麼好笑?如果要笑,大概笑他比較容易。坐在我旁邊的Office lady卻不動聲息,沒有看那位嘔吐的大叔,但身體明顯僵直了,她完全幾乎不動。坐在大叔正對面的是一位相貌算是英俊的年輕人,還是很冷地看著自己的PDA。我抱著自己的背包,看到他的嘔吐物竟有完整的紅椒,紅色為主,估計不是喝醉酒,而是受不了地鐵的搖晃,天氣轉冷,或者吃得太飽。我也不知為何自己會做這麼無聊的分析。突然他又再嘔吐了,一粒類似車厘子核的東西向我身邊的OL滾過來,嘔吐物的汁濺得更遠,蔓延更廣,像紅色的聖誕花。然後她受不了彈離座位,然後全車卡的人,包括我也走到門口處準備下車了。最後我側眼看回去,全車卡只餘下他和小女孩。見到同樣是帶了粗框眼鏡的中學生年紀的年輕人,關掉他的PSP,然後向那位大叔遞紙巾,小女孩由始至終沒有半點聲響,只是呆坐在他旁邊,他一直說不用了,一臉不好意思的樣子,最終還是拒絕了紙巾。我在想如果不是時代進步,大家都怕了細箘傳染,會逃得那麼快嗎?城市就是有這種滑稽,像看驚險的雜技,又替人害怕,自己又忍不住要看。香港人比較進步,知道不應帶有色眼鏡看具窘態的人,然而一涉及疾病細箘,東奔西跑,義無反顧。下車很久,還是疑心有沒有沾上嘔吐物呢。一輩子就有疾病的陰霾,把人想得這麼脆弱。這個城市就是這樣的,現實裡,有少許溫情,但溫情是閃光,很快各人回到自己的洞穴,並且善忘。

走過了街頭,海風還是很舒暢。風吹過大樹的聲音,夾雜耳邊的流行曲,那是城市的音樂,突然我心生念頭,他們應該下車了,回到家去便沒事了。這一晚,無論如何應該是可以回到平穩和諧裡去的。

20090312

旅記:意大利

近來整理四年前到意大利的相片,驚覺一切還是記憶猶新。幾乎每個地方都猶在眼前,這點是叫我很意外的。譬如到了東京三次,印象還是模糊得很。大概這就是城市的魅力。例如我還記得羅馬許願池如何屈藏在市鎮中心,我從大街轉入去,先聽到人聲,然後是水聲,接著整個全意大利最大的噴泉突然出現在我的眼前。許願池被大樓圍著,但卻是成為了那片地方的中心,人們就坐在池邊談天說地,拍照的拍照,吃雪糕的吃雪糕,不同國籍的在聚在一起。歷史與大眾如此親近,民族之間如此融和,加上許願的傳說作為冠冕,建築部分又充滿深意,實在無法叫人忘記。

大衛像位於佛羅倫斯學院美術館裡。這美術館相當落後,建築平凡,而且入場費很貴。沿途欠缺路牌引示,旅客連在那裡排隊都不知道。但是那大衛像的存放位置卻極有心思。美術館分左、中、右三部分,大衛像是鎮館之寶,卻位放左邊。入口設在中央部分,從中間看過去,左邊是黑暗無光的,只能看見幾件米高安哲羅還沒有完成的作品,胡亂的放在左邊的入口處。但當我走了過去,一拐彎便可以看到大衛像處在左館的盡頭,盡頭處原來設有圓拱形的天窗,關燈的原因原來是利用天然光,作出spot light的效果。加上大衛像的質料是白色的大理石,因此那種光芒直與自然融合為一,偉大的崇高。事實上博物館也是藝術品的一部分。佛羅倫斯學院美術館甚麼都馬馬虎虎的,但對於鎮館之寶的展示,卻是經過精心設計的。於是我也找個位置,就花了一小時這樣看著大衛像。

還令我印象深刻的是羅馬的萬神殿。萬神殿的蓋頂是圓拱形的,但卻是力學結構智慧結晶;威尼斯運河交匯,最後駛往一片大海;還記得佛羅倫斯米高安哲羅廣場看到的黃昏,還有賣藝人傳來的結他聲和賣畫者的笑容等等。相片總是整理好了,都放到flick上去。
http://www.flickr.com/photos/ericlwk/sets/72157614252841381/





20090309

拍照:東京大學, 台中與中國東北

在剛過去的weekend整理這三四年來旅行的相片,因為申請了flickr,所以決定都把相片upload上去,當作記錄。但相片太多,兩天時間實在太短,只整理了去年去東京大學、台中及今年初去中國東北的相片。

東北之旅與家人同行,十分寫意。因為城市與城市之間距離甚遠,每天都要坐四至五小時的車。可是我十分喜歡這寧靜的時刻,有時小睡一會,醒來發現自己還在這地球,一望無際鋪滿了雪的大地,遠處還有人家的炊煙,電線杆佇立,靜看黃昏沉落,靜好細軟如耳邊的音樂。可是天氣太冷,不易拍到好照片。在戶外的地方,帶著手套連按下快門都困難,脫下手套手指又立刻凍僵,實在浪費了好風景。然而這並不重要,與家人同行,恬靜安好,就應感激。http://www.flickr.com/photos/ericlwk/sets/72057594139961685/

與中學好友同行。台中及其周邊的景色不算突出,我們胡亂亂拍一通。所以這次旅行影人的相片特別多。
http://www.flickr.com/photos/ericlwk/sets/72157614900387802/

去年五月隨校往東京大學,東大的同學十分友善,而且這些體驗是難得的,因為可以看到旅遊以外的風景。還有因為老師的關係,我們得幸走進京都的西本願寺裡面,看到世界最古老的能劇舞台(請看京都/奈良的相輯)。已經是第三趟去東京,終於到了東京鐵塔去,也首次一人自己走去看東京塔的夜景,感受這個城市寧靜的一面。
http://www.flickr.com/photos/ericlwk/sets/72157614879807711/

20090306

我還很青春

其實我也希望別人讚我,只是我可以扮作不太在乎。/有時我還是希望別人注意,只是我可以裝得沒所謂。/有時我還是害怕孤獨,希望有人憐愛,只是我可以很獨立。/有時我還是喜歡傭懶地睡,和諧的空白,只是如果得不到,我可以說不希罕。/有時我還是渴望被理解,有時我還是喜歡別人問候,有時我還是渴望聽到一些溫柔鼓舞的聲音。/我還很青春,不懂得死心,不懂得放下變成例行動作。/擅長死撐。/其實我還可以習慣,但我還是未曾習慣。/我可以進步,只是我還是原地踏步。/我很強悍,不怕咬冰。/我還很天真,要找心中的人。/我還很青春。/我要記住今天,明天,我便可以不再青春。/

20090305

我們就是這樣長大的

牛頭角下邨的建築特色是座與座之間是相連的,在小孩子的眼中無疑是一座大迷宮。在迷宮裡可以玩「捉伊因」、玩「埋洲」、玩「紅綠燈」、「樸喱喱」和「狐狸先生幾多點」等等。如果只餘下自己一個,牆壁就是最佳的玩伴,它可以跟你踢足球,可以跟你打乒乓球。可以「踩滑板」、「踏單車」,路人樓梯轉角位就是最好的障礙賽賽道。當聽到母親的「千里傳音」,便急急走回家去吃飯,揮手和同學鄰居告別後,汗還沒有乾便坐在大風扇旁吃著飯。在邨裡,黃昏的走廊菜香流轉,也有些等待著父母回來的小孩的眼睛,閃閃發亮。

七曲八折的公共空間裡,我著意找尋邨裡的塗鴉。很多詛咒,很多心事,見到一些錯字或者語義句法不通的,更加喜愛。對當時人而言,這些可以成為他們生命的密雲,遮蔽他們頭上整片天空。一些情語,就曾經是他們生命的全部。有時寫下來,就是怕人看見,但又同時希望有人看見。我急步找那些躲在樓梯、天花和垃圾房的絮語,彷彿發現一個又一個的世界。有時我想,寫這句的人或許已經是嬸嬸了,或許有些已變成大叔,也有些可能已經死去,有些可能就在隔壁的單位裡。我無法知道塗鴉的主人是誰,但也無須尋找。因為我們的世界是相近的,不管愛恨,都要刻骨銘心,但要決心忘記的話,並不是真的不能忘掉。我深怕這些塗鴉風景會被人們徹底忘掉,拍得忘形。其實所謂童真,一些過往的人事,如今看來都變得無相大雅,叫人莞爾的東西。只有屋邨的小孩,懂得在公共空間寫下最私密的心底語;懂得在樓梯轉角,落淚然後再次站起來;也只有這種紀錄,才叫人懷緬,與此同時又能使不相干的過客感到和諧安靜。新建的私人豪宅,懂得隔音,不准塗鴉,戶與戶之間有著「安全距離」,或許我們已經走進「只懂安靜,不懂記憶」的時代裡去。

大堂總是嘈雜的,有時傳來大嬸的話語:「高左喎!」「仲唔返屋企吃飯?睇下你阿媽點教訓你!」有時踢返了香爐,便換來婆婆的詛咒:「死野仔!」。有時婆婆卻是仁慈的,向小孩們派小食、派水果。屋邨是傳聲通風的,或許我們的記憶便依賴聲音和氣味存留,有一天影像模糊了,我們還記得婆婆的話,還嗅到黃昏傳來的飯香。於是我們在換臉的城市裡,還可以提起這些往事,還可以笑說:我們是這樣長大的。





更多相片請click :)

20090302

Sense and Sensibility

有一天在多人的餐廳裡,朋友問起我對感情的看法。談起來,都歸結到「平衡」二字,譬如說「體諒」、「遷就」、「有人高矮肥瘦」等等。我們擅長拿起天秤說公平,又懂得把它推到人生裡面:快樂有時、悲傷有時、有愛便有痛……。

然而我又想,其實我們都知道,我們的天秤一邊名為「理性」,一邊名為「感性」。譬如說我們以為理性可以平衡感性,那麼我們的人生便不會這麼容易出錯;又譬如說我們的感性告訴我們人生苦短,要率性而為,吻下來,豁出去,那麼我們的人生便不會這麼容易有遺憾;然而我們卻從來沒有質疑天秤運作是否正常,舉例說我們以為我們很理性,實際上已經開始感情用事,又或者我們以為自己任意妄為,然而理性的船纜已經把我們繫緊於碼頭,海闊天空的感情世界,已成妄想。天秤可以是壞的。英文好像對這點比較敏感,於是有了"sense and sensibility"。

正如燈可以照出黑暗,眼睛可以令人盲目。生命是很有趣的,當你知道愛情的時候,愛情已經遠去;當你知道自己太理性的時候,其實感性已在你的心中。正如叫人的傷感是,如果當我們知道對上一次話別是訣別的時候,時光已一去不復返。當一切無法回頭,那麼所有的天秤都是廢的,所有的燈,都無法照亮世界。於是我的感性的海浪濤凶湧;於是我坐著不動。

拍照:京都/奈良






終於把上年5月去東京及京都的相片uplaod上flickr。心想,最衰沒有好相機,白白浪費了景色了。有興趣的朋友可click以下網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