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10430

窗外

巴士走過熟悉的街道,那是浸會大學新校的一段。

我訝異圖書館有新的玻璃外牆,同行的友人說怎麼像Canteen。他不是浸大人,不明白「窗」對於浸大學生來說,是罕有的。

記得2003年,沙士肆虐,每個人都帶着口罩上課,在新校的一個小課室裡沒有窗。有一位不講衛生的同學大聲無忌地打噴嚏(她剛巧是住牛頭角下邨)。所有的空氣都僵住了,那是黃子平老師的魯迅課,老師也定住了。那年,是老師第一年在浸大開魯迅課程,後來與老師談天,他自言那年教得不好——那可是我認為最精彩的課堂呢。

我很喜歡窗,但我唸研究生時房間裡沒有窗,浸大的講堂、演講室,都是無窗為多。後來到南京大學、東京大學交流,發現她們大學的演講廳裡、課室裡,都有一列一列的窗,報告的時候,冷空氣也彷彿少了。

老師退休了,我也畢業了,行人大道上是一批新臉孔,新人不懂舊人,舊人不懂新人,但我有微微的暖感——這些可是我的師弟師妹。樹還是亮綠,九龍塘的夏天還是很熱,有新建的窗,樹上有未開的花,背上有微暖的光。

我們都渴求,在窗內、在窗邊倚着光悠閒地讀書,今天我發現,原來在窗外走,也是好的。

20110420

黑夜之流




黑夜終於拉長了臉,打了一個長長的呵欠。是很久的一個呵欠,無人的時刻,背着人,面向牆,偷偷地。

在這個大城裡,誰人不累?每個人都面向自己的苦惱,累如呼吸,是常態;你有本事忙裡偷閒在咖啡館看一本書,是你本事,話轉回頭,你沒有喊累的權利。

於是,偷偷地。

我常想像,我活在無人的城市裡,清靜得一個人都沒有,城市停下來,有鐵路站,但沒有人,沒有流動的列車;有商場,燈火通明,貨品很新,但一個人都沒有。我常想像,城市的盡頭有一個鬼影幢幢的森林,笑聲來自四面八方,我在兩棵黑色的大柏樹緊掛一個吊床,閉上眼,聽一首你快樂所以我快樂。

於是我愛上了那片森林。

20110417

在電車上




坐在晚上的電車上,格外清涼。從西環到銅鑼灣,是我很喜歡看的一片人間風景。

據說從前的電車路是沿海而建的,鵝頸橋下真的有水。我想像那時的電車風景一定更美、更具詩意了。只是我趕不上那個年代——那時電車的總站在時代廣場,今天時代廣場只容得下長長的「的士龍」和「自由行」。

其實,每一個時代都有每一個時代的風景,我倒不覺得甚麼惋惜的。那怕遙想宋代的時候,辛棄疾的「一夜魚龍舞」,也是夠人憧憬的——想像總是陳舊而迷糊,卻多少總有些一廂情願的性質,像愛情一樣,得不到,才最美麗。

但我卻喜歡我跟她的愛情。

我和這個城市的愛情卻是單向的,我喜歡這種單向的關係,我愛她,她不懂回應,就當是愛我了——她是愛我的,不然我經過西環、上環、中環、金鐘、灣仔的時候,她怎會給我無數可供回味的細節呢?氣味、顏色,是她的臉的輪廓,細看,你可以看到她的思想。看中環店鋪設計,視覺霸權,是單薄;我便立刻想起上環海味街的嗅覺革命。灣仔是可憐的,被改建得不倫不類,偏偏平價小店、特色市場、民間球場,都在這裡找到。晚上的金鐘是孤獨的,因為上班的人根本不喜歡她,她寧靜沉默,我喜歡這種悲涼感,即使她已被人掏空了;銅鑼灣是從不止息的,晚上總是有着不肯回家的人,是一種最深的享樂主義。

我下車了,很快便回告別銅鑼灣,搬到另一處去,但我想我還是會回港島去的。可能就是因為無窗的電車,它給我一個直接感受城市的機會。只是當我一想到電車要安裝冷氣、加快速度,便深覺那些商營的人,急不及待的要去扼殺那城市僅餘的舒徐節奏,還要戴着一個「改善生活」的光環,便感到一陣令人顫抖的憤怒!

20110407

無法不喜歡:植物的沉默



辛波絲卡 〈植物的沉默〉



一種單向的關係在你們和我之間
進展得還算順利。

我知道葉子,花瓣,核仁,毬果和莖幹為何物,
也知道你們在四月和十二月會發生什麼事。

雖然我的好奇未獲回報,
我仍樂於為你們其中一些彎腰屈身,
為另外一些伸長脖子。

我這裡有你們的名字:
楓樹,牛蒡,地錢,
石楠,杜松,槲寄生,勿忘我;
而你們誰也不知道我的名字。

我們有共同的旅程。
在旅行時互相交談,
交換,譬如,關於天氣的意見,
或者關於一閃而過的車站。

因為關係密切,我們不乏話題。
同一顆星球讓我們近在咫尺。
我們依同樣的定律投落影子。
我們都試著以自己的方式了解一些東西,
即便我們不了解處,也有幾分相似。

儘管問吧,我會盡可能說明:
我的眼睛看到了什麼?
我的心為什麼會跳動?
我的身體怎麼沒有生根?

但要如何回答沒有提出的問題,
尤其當答問者對你們而言
是如此的微不足道?

矮樹林,灌木叢,草地,燈心草……
我對你們說的一切只是獨白,
你們都沒有聽見。

和你們的交談雖必要卻不可能。
如此急切,在我倉卒的人生,
卻永遠被擱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