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091224


聖誕快樂!
這張照片拍於兩年前的北海道。很喜歡,那北極熊寂寞的神情。我和牠,一樣寂寞。是結束,也是開始,但不知為甚麼,每次當我看到這張相片,我便深信,沒有永遠的好,但也沒有永遠的壞。
然而在我寫咭送上祝福的同時,卻聽到舊同事諸sir早上因被醉駕撞倒而離去的消息。雖然和他共事的時間不長,但我還清楚記得他的幽默和竊笑的可愛模樣。
就在這個佳節,用最深最黑最毒的詛咒,去咒那些不負責任的醉酒司機,那就這樣奪去兩個孩子的父親、奪去正回校和學生參加聖誕聯歡會的老師的性命的人。
願他的妻和孩子,得到安寧。

20091220

類似愛情



太多類似愛情的感覺。

走一條街,看見紅色的招牌;在人群中亂竄,被撞痛了的是肩頭;背着一袋書,升降機還沒有下來;凌晨一時,看着天空,渴望看到一顆掉落的星。是的,這些全都是想你的時刻,可是,你並不知道。

把假想的話,交給咖啡;把所有感覺,交給文字,你問是誰呢?我不曾說就是你,因為我們之間的是淡而薄的蟬翼,靠近,卻有着區隔,你不會相信,我的感覺。閉上眼,欲望熄滅,我們才可以繼續,一起行走。

一個人的冬夜,路,平坦,無風,這是類似愛情,不是愛情,因此,我不可以惆悵,不可以掉淚,不可以撥一個求救的電話,說一聲:我真的很累、很累。

我喝下的都是漩渦、吃下的都是寂寞的森林,但依然微笑着,向你說,我今天還不錯。

20091214

奮進






論文要在二個半月之內完成,動力前所未有的低。我無法向別人說明這一種情況,看了一大堆資料,可以無用;看了覺得有用,但不知怎樣消化;想寫出來,別人好像已經寫過了,最嚴重的是讀書讀至這樣的年紀,昨天讀過的,明天全部忘記。Phd的要求很高,高得要求你對你所研究的範圍全盤理解。寫完了,還要過口試,相信十年內會讀這篇論文的不會多於十人。Master尚有Phd作短期目標,現在Phd畢業幾乎是失業,怎會有志氣。意義何在?拿了學位不代表更容易找工作,壓力大,但社會群體所面對的壓力是早起身、無人工加和老闆賤。無法與社會溝通、絕對做不好的工作、每分鐘都彷彿有一股聲音警醒你的不足和無知。之前有新聞說研究生自殺,我看下的第一個反應:真係好正常。

我跟自己說,過了就好。

今個寒假,努力奮進,撐過了,我才去找自己的天空。其實我有一個理想呢,就是跟幾位好朋友開cafe書店。只是說起來太無大志,不敢說。想起他朝都興奮,我努力寫。

20091208

開始懂了


下雨天,連街燈都變得軟弱。事情懂得在這個時候堆疊起來。而我們總得清理。我房間的窗外本來是一座大山,唸小學的時候貪玩爬過,總覺得會遇到野獸。會有山鬼嗎?還是幽靈?我戰戰兢兢地問。到頭來一頭貓也見不到,因為由始至終,我只懂看着腳下的路。我害怕跌倒。

後來山發生一場山火,所有的野獸肯定逃跑掉了;後來山建了公路,所有的幽靈都肯定被嚇跑了。記得嗎?那上山的通道就在垃圾房旁邊,我拉着你的小手,還是我推着你的屁股向前走?臉已經老了,皺紋漸長。忘與記之間,諒解或者懷緬,算了,我們都知道。不忍深究。

終於把自己的房間執拾好,不要的衣服用紙袋袋起,緣起緣滅,或許至少在買的時候曾經喜歡,即使終有丟棄的時候。我們會為丟衣服的事而惆悵嗎?喜歡與愛,不過是日常。快樂是選擇。
是的,我們知道,但做不來。但至少我們今天知道了,而總有一天,可以做起來。

20091203

Pentax City

近日喜歡那著它,四處走。拍下城市給我的感覺,或者說,發掘感覺。相片都upload上flickr去,會繼續update. 有時會為相片命名,甚至寫詩。

20091201

視后:民意壓到內定

【就係呢個姿態!】


今屆視后之爭,異常好看,鄧萃雯四奶奶好戲係人都知,師奶學生乃至大學知識分子都記得四奶奶柴九聯鬥大奶奶,但因為鄧不是tvb「親生女」的關係,本來贏哂的鄧萃雯忽然被楊怡正名單挑:宮心計還未播出,楊怡已被高層大讚:佢好好戲!

電視劇頒獎禮內定係人都知,所謂投票,透明度不高;所謂評審,不過是tvb高層,但內定是一件事,觀眾咬牙切齒又是另一件事。遠追2004年《金枝慾孽》鄧飾演如妃娘娘一枝獨秀,卻被演戲像哮喘病發的黎姿「搶后」,廣管局因而接26宗投訴,tvb幾乎被人罵足五年。但頒獎禮係鬧劇,一台獨辦,不涉及所謂公正,幾乎不涉責任問題,我頒比自己人,大可用大奶奶語調反問一句:關你康寶琦咩事?觀眾要投訴,其實無理由,觀眾罵足五年,頒獎禮年年收視爆燈,tvb廣告有着落,你奈佢唔何,你罵得愈大聲,佢愈歡喜。

楊怡橫空出世,但聲勢不足一月瞬即滑落,原因無他,差太遠。內定歸內定,但不能太過份,近來高鐵、總辭成為城中話題,民意聲音絡繹不絕,是因為,政治,預左黑暗,但實在不可以太離譜。

鄧萃雯在電視史上堪稱民意象徵,不論tvb如何壓後頒獎禮,如何塑造神話,真相永遠不被湮滅。因此我覺得鄧萃雯今次爭后意義重大,就是看,你可以漠視民意漠視至甚麼的程度!

20091129

我不應該


不應該吹熄蠟燭,假裝快樂;也不應該站在廣場,等待沉默。不應該面向大海,吐出心事,也不應該打開黑暗的網,讓自己躲在裡面。不應該放開你的右手,即使從未得到;也不應該貪戀側面的輪廓,即使已經看過很多遍。不應該享受單獨的旅行,也不應該把自己排除在派對外面;不應該誤買永不送出的禮物,也不應該錯付表情、眼神和靦腆的姿態。不應該記住承諾,也不應該忘記,忘記了的惆悵。

我站在車站,無法逃遁。

煙花很美,想和你一起看,聖誕很暖,不想獨處。彌敦道上,流動的房子、人群和笑聲,燈飾照穿了我們。新一年,我們還是,害怕寂寞。

20091125

我看三島




曾經痛恨自己學不好日文,是因為無法看三島由紀夫小說的原文——當然不論大江健三郎、夏目潄石、川端康成、村上春樹,也不能給我這種痛恨感,是因為村上春樹在小說的結構與形式上創新多變,是聰明,但超現實情節畢竟會回落到我們現實生活上,而三島由紀夫幾乎是一種絕對的抽離、凌空,雲上展翅,但從不拍翼。這是他的姿態,驕傲決絕,純粹是表演,不是溝通。

在中譯文字我姑且能感受他的思想翻越多個層次,文字當中有深厚日本文化底蘊,也有個人天才感悟直觀成份。他的文字幾近禪宗三個層次:首先山是山,水是水,純感官出發;後來智者說:「其實山不是山,水不是水。你何嘗見全山、悟全水?」禪宗穿越一切,以精神否定智慧,物我合一,山即是山,水即是水,是為冥合。但三島在三個層次之間,加了一重「美學」概念。與萬物冥合之後,美在哪裡?而他認為是毀滅,當山不再是山,水不再是水,心無礙卦,究竟涅槃。

當然我還是覺得我的看法過於世俗化,可是看他的書的人根本不多,根本無從討論。

39年前的今天,他切腹自殺。由於切腹過份痛苦,因此更有介錯儀式(即由最親密的人替切腹者進行砌頭),在介錯者而言是光榮。武士道精神,實在應該好好研究。今天我們懷緬陳鴻烈,也不妨到書店買一本三島的書以作紀念。

之前寫了一篇《金閣寺》的評論,有興趣的朋友可看看。

20091118

他敲醒了時間


他們玩了一個遊戲,在書店留下一張書簽,寫上謎語,然後寫上自己的電話和地址,如果你知道答案,就告訴他。

他想了很久,終於知道了答案。他喜悅,興奮得急不及待在街上跳起來。然而電話不通,地址是假的。他憤怨,是的,是因為他根本從不知道,有時對象必須是假想的。書簽寄託了想像:理想的對答和眼神,理想的後來。星降雲散,不論如何,他深深相信,總有一個人,會知道答案,然而,只可到此為止。

書簽上是一頭象,因無力而失足;還有一個無人的電話亭,只有光,執着地照着空空的人間。最後的屏障,回覆註定是錯誤。拆穿:我怕,你不懂,他知道。

巴士上,永遠有風景,永遠空抱等待和漫漫無止的幻覺——被敲醒的時間,是折骨的痛

20091109

布魯塞爾


魯塞爾在耳邊響起
四個無關的字
組成滄桑的聲線

滑過急忙的火車窗沿
背上行李,戴起墨鏡

這是鬚根漸長的午夜,
車廂的暗燈照着靴子
欲望像被馴服的獸的時刻……

外面應是廣闊草原
夜裡看着站台的字母
長椅的塗鴉,嘔吐的垃圾箱
在玻璃裡與自己的眼窩疊上
冷靜的臉譜,我看到
躲在身體裡的親密的憂愁
那我深深愛着的

廣播還沒有到來
黑夜裡我看不見
遠處的稻草人
晾起了的襯衣、藍色圍裙。
拿起鐮刀,依然收割不了
單車上的輕抱。閉上眼
把一切交給電線杆
可以給的,全都留給它。

旋動的旅程,護照的墨印
是療傷的紀錄,無關痊癒
攀上最高的城堡,跳下去
聽着最喜歡的歌,沉到最底

火車再次開動了,把所有行李留在月台
躲在眉宇的光,掛在生鏽的指示牌上。

請微笑一下,按下快門
巧遇正在旅行的小孩,不能讓他掃興

20091109

20091104

為何總是沒有理由

站在街頭,我只有沉默。愛你的話,找不到人說。沒有人傻得像我。只能承受,默默承受。

天氣微涼,但彷彿還沒有冷下去。多添衣服的關懷,可以是寒暄、可以是關懷。語言打開了一片天空,同時會封閉一部分,我們渴望從語言知道全部,由始至終,都是錯了方向。

十一月的天空,清藍的始點,又彷彿生疏如你的微笑。背影,眼紋,衣角,與其想要全部,不如放開所有。但有時候,不能自拔。

混亂又清醒,我親密的憂愁啊,軟弱,為何總是,沒有理由。

20091026

The Art of Space

累了,就走到都爹利街的starbucks喝一杯咖啡,看看Perspective. 喜歡中環,因為有character、Stylish的店鋪、酒吧、cafe到處都是,如果你突然想親民一下,也有大家樂、M記。迂迴的街道裡,可以高調的,全都變得低調。可惜的是皇后碼頭犧牲了,但香港的保育意識卻走前了一大步。

說回這間Starbucks,最喜歡的是門口旁有一大塊玻璃。玻璃外是古舊的小石樓梯。這間Starbucks以香港冰室為主題,你可以在這裡吃菠蘿包。然而卻聚集了一些不相干的少年人,拿着單鏡機到處拍,大笑,倒像到了M記。而且冰室的情懷與starbucks很不相襯。冰室,至少有馬經和彩色塑膠煙灰缸。文化的融合,到處都在特定的空間裡發生,然而這種融合,究竟是融洽而拼出火花,還是互相衝突?得依賴個人的對藝術文化敏感的素質,那自然的感應。

因此我選擇坐在不是冰室哪一邊,對着那大大的窗。至少這邊談天的人,懂得從容一點。



兩個外國人背着坐,同時帶着耳機,在公共的空間裡劃出一片私人空間:寧靜、閒致、廣闊。空間重疊在一起,我站在甚麼位置,看這個社會、這個世界?其實不必想得太複雜,陌生遇上陌生,背着你背着的,實在一算罕有。彼此愛上同一首歌,看上同一篇文章,即使沒有相遇,也不至可悲。

罕有的是這個繁忙的城市,實在愈來愈需要安靜。喜歡一起坐下來的時刻,你點你最愛的,我點我的,看看流動的城市,重疊的眼神,街燈下的浪遊裡,我們都是一樣:有時孤獨、有時寂寞、有時安穩靜好,透明如眼前不懂融化的冰。輕輕吐出一句:近來可好?很是掛念。

20091023

深淵二十首【1】:暗湧、寒武紀、新房客

朋友叫我向他推介十首地獄級流行歌,我說:mission impossible. 起碼二十啦唔該。我政治正確地把大陸歌手和台灣歌手排除出去,又ignore容祖兒等機器歌手,加上幸運地我無法進入黃耀明的世界,勉強可以出到張list.

怎麼說呢?歌其實是鴉片,而且分門別類,失戀時有失戀時的list、暗戀不果有暗戀不果的;有些是萬能鴉片,又可能「無咁到肉」。而且我反對地獄的說法,認為深淵或者黑洞比較正確。

還是少囉嗦!我想單是王菲已經可以list出十首。〈暗湧〉一直無法細聽。暗湧是一種抽象的情緒,它可以浮游、可以飄搖,但絕不可以細看細讀。它是一種預感,悲哀的敏銳,下沉的宿命,最接近本質,因此需要遙遠的距離。「就算天空再深,看不出裂紋/照不穿我身,仍可反映你心」,這是肯定深陷,無法逃遁的清醒——一切還未到來,但總會來——死亡披上黑衣,戴上面具,拿着刀,逐步走過來。

“寓言”五首,總要至少擇一。〈彼岸花〉手握火把的姿態,彼岸無燈,流行歌中最堅強圖景,有走進地獄的勇敢,明明是漆黑一片卻依然張望,算是樂觀。〈寒武紀〉比較適合女孩子(這首其實一聽會暴哭);〈阿修羅〉對我來說太激動;〈香奈兒〉大路了一點。卻死不了一首〈新房客〉。〈新房客〉總讓我聯想起白色床單和白色窗簾微風輕吹的假日清晨——我最喜歡的時刻。它隨遇而安又躲避煩惱,把一切交給時間,又暗暗焦急;蜻蜓點水,又餘波未平。像藥力不夠的麻醉藥:酸麻,不致命;微痛,半清醒。

好,三首先:
1. 暗湧-王菲
2. 寒武紀-王菲
3. 新房客-王菲

20091022

色盲途中

【拍照】
.先前還想帶着D90走到街上去,近日連DC都懶帶,就把感覺交給我的mobile.
.都說人的意志是很薄弱的,尤其是像我這樣隨遇而安的人,幾乎是沒有意志。
.在九龍塘發現這小樓梯。我喜歡它,尤其是晚上周圍一個人都沒有的時候。只有街燈,它不說寂寞。就靜靜地,照着我。
【厭惡】
.最強的意志就是厭惡吧。厭惡庸俗的觀點、厭惡無心向學的學生、厭惡沒有個人風格的人。
.身邊不少作家朋友網誌被抄,我的影評和詩也被抄過,或者抄我的寫作方式或語調。從前我覺得算了吧,反正看的人不多,現在愈來愈厭惡,也愈來愈明白為甚麼他/她們會這樣震怒。
.把別人的聲音看成自己的聲音,其實是可悲的。不論好壞高低,人生在世怎能沒有自己?
.況且不是量的問題,而是自己的語調換成了別人的名字,而他/她漠視這一點,那種侵犯,其實是很可怕的。
.教寫作,有一個堅定的信念,就是希望人們可以善於用文字表達自己。但如果文筆再好,觀點是庸俗的;語調節奏是別人的,那麼請你別再寫好了。
【歌】
.楊千嬅的歌不再動聽,看來已成事實。〈原來過得很快樂〉是可以,但只要一對比〈再見二丁目〉便容易令人覺得,楊千嬅已經不是楊千嬅了。
.這就是王菲與楊千嬅的分別,前者不論詞人是誰,在演繹的部分,王菲總能找到自己的位置,而且永遠找對感覺。或許楊千嬅由始至終便把所有位置讓給林夕,於是今天的失敗也不無前因。
.楊千嬅的大碟,就是給我一種強烈的蒼白的感覺,單薄,無力,幾乎像說話而已。
.林若寧當然是兇手,〈我在橋上看風景〉有句無篇,苦無神采,說來說去也只有一個意思,就是去忘記。對不起,旅行與愛情,〈自由行〉比它強得太多了。更不用說〈地盡頭〉。林夕說:「往事留舊城,鋪展了風景。」/「無伴侶做證,也踏破蘇州夜靜,讓庭園掃興。」,這才是人間風景。
.今天,楊千嬅竟然說着:「願意和奶奶同住」。莫非幸福真是藝術的墳墓?或者是對生命生活敏感的麻醉劑?
.還是希望她幸福好了。人畢竟是要好好生活的,反正她的歌,已經夠我們聽一輩子。
【詩】
近期發表了四首詩。《月台》第19期〈你是象我是鯨魚〉;《秋螢》第76期〈海邊的五分鐘〉;《明報》9月27日〈西環冰室〉及《字花》第21期〈房客〉。大家有興趣可以找找看,而我或許會遲些把它們貼在這裡。

20091013

氣質與姿態

俄羅斯女排在歐錦賽僅奪第6名,從從前橫掃各隊奪得冠軍和各個人獎項,乃至今天竟然無人站在頒獎台上,作為支持了俄羅斯女排十多年的球迷,實在覺得唏噓。

然而我覺得輸球還是好的。俄羅斯女排今年意外奪得世界女排大獎賽的亞軍,只負巴西2-3,國內球迷高興一代老將離隊以後終有接班人之際,我在網上看比賽錄播,不禁擔心。俄羅斯二傳兼隊長申申尼娜根本成事不足敗事有餘,二傳重點在於掌握節奏,可惜她連高球都舉得不好。所謂新星15號科舍列娃動作畸形,難聽點說一句是靠「亂打拿分」,在歐錦賽充分證明她們的實力不足。只有11號主攻手加莫娃,在歐錦賽第二輪賽事個人獨得37分(即她一個人拿了1.5 局)但球隊依然以2-3慘負荷蘭。她宛如末代貴族,在整個皇朝已經瓦解的時刻,感受獨力難支、孤掌難鳴,以失敗證實希臘式的悲劇的確只會發生在俄羅斯女排身上。輸球是好的,就是要她們知道(加莫娃外),自己是一無是處,要好好改進,或者因羞恥而不再踏上排球場。

90年代俄羅斯球星湧現,眾人動作不一,然而自有氣質、自有姿態。主攻手8號安達摩露娃在擊球時會充分展開自己的身體,強大的力量展現懾人魅力。這在旁述員的驚嘆得以引證:「安達摩露娃能夠在球場上任何一點,即使是8米處也能拿分!」但我們知道這是不可能的,但她卻能給人這樣的幻覺。她需要充分的助跑,如飛機起動,然後滑翔。她凌空變線,高貴陰沉,創造了世界上本來不存在的節奏。接應二傳5號蘇高洛娃則靈巧多變,手腕與拉臂具高度的轉線能力,靈敏的身體特質使她能擔任任何位置:接一傳、背飛、快攻、後排進攻無一不能。而且她的天才在於她的自我調節,面對不到位的傳球,依然能依靠自身的敏銳作出高效的調整。她的節奏感彷彿不來自她的視覺,而是來自身體內在的律動。

兩個能創造節奏的天才球星尚且要面對失敗:前者沒有拿過世界冠軍,後者則要在零四雅典奧運時擔當自己最不擅長的位置:四號位。結果蘇高洛娃在零四雅典奧運決賽慘負中國2-3。但我喜歡看零四年的比賽,看點在於,全面的天才如蘇高洛娃如何在最逆境的情況下充破自己的不可能性。她堅強,不氣餒,比任何一位隊友敢於面對失敗——然而她正是最不可能面對失敗的人。古希臘英雄式的悲壯。她擔負起球隊50%進攻,終於在決賽體力不繼,在騰跳不高的時候依然強行轉線打手。眾人都記得馮坤封死了她,而忘記了她是如何撐起俄羅斯女排,如何走上這條路,又如何試圖在注定的失敗裡超越自己——莫斯科沒有眼淚。

俄羅斯奪得零六年世錦賽冠軍以後,蘇高洛娃狀態大不如前,也只有巴西隊可以維持九十年代的排球水平。看了糟糕的比賽當然不免回憶從前古巴隊的無敵陣式與俄羅斯球星飛揚的那些賽事。今天的痛心,不在於輸球,而是在於排球場上球員再無氣質,再無性格。正如馮坤與魏秋月的根本分別在於,前者是充滿靈氣近十年最佳二傳,輕易掌握比賽節奏及隊友心理,而後者僅僅是姿勢合格,但苦無靈魂的球員。

20091012

還有甚麼可以送給你




送你一個藍色的月亮
送你一張過期的車票
送你一塊裂了的窗子
送你一個長滿鏽跡的郵筒
送你一道很老很老的木門
還有甚麼可以送給你
送你一陣風
即使當它吹到你身邊的時候
可能已經過期
送你一條長街
兩旁種滿了你最愛的花
送你一道滑梯
滑下去的時候你可以想你的童年
送你一頂魔術師的帽子
只要你戴上它
你就可以忘掉你想忘掉的
送你一個稻草人
不論你開心還是寂寞
它都會笑着看你
送你一套用石造的衣服
當你不想再見到人時
他們就看不到你
送你一尾啞然的魚
它總會張開口
接收你的秘密
送你一塊最亮色的布
你可以坐在上面找到你的夢想
送你一個神奇的鐘
你可以選擇回到你最想停留的一刻
送你一對掛了雷電的靴子
讓你在最疲累的時候
還有力量前行
送你一件透明的雨衣
於是你可以升空、可以飛翔
還有甚麼可以送給你
還有甚麼可以送給你

20091006

自己的房間【2】

鋪好床單,迎接清晨/拉開窗簾,把被子摺好。/陽光輕輕闖入/由療養院那種白色/組成的世界。/昨晚,並沒有甚麼值得回想。/牆紙破了,想換掉/咖啡涼了,變苦/只是想到終究/不能換掉/那天的白雲/那天的空氣/那遙遙在望的記憶灰塵。/然後就睡着了。

還是要把襯衣摺好/把雜物好好放在抽屜裡。/打開手提電腦用心工作/拿起筆,可以讓腦袋休息/看着文字無意識地浮動/遠處亞熱帶的颱風/不論是甚麼程度的風/我們總得接受。/風和雨/很高的浪/過了就沒事。/誰的歌聲穿越我的身體/勒緊皮帶/襯衣下的身體,正在敗壞了麼?/眼睛太乾/房間裡沒有眼藥水。

不可能有新的房客/軟弱的床單盛載不了第二個人。/窗子不夠寬,景致不夠令你留下深刻的回憶。/沒有喝下會暖着身子的酒/也沒有令人清醒的茶。/沒有叫我們坐下舒暢地擁有共同時光的地毯。/這裡只有簡單的床,簡單的夢/還有一些簡單地代表過去時光的紀念品。/無聲地並列着。/等候被丟棄/現在自負又自卑地/定在原地。/正央求自己原諒自己。

淮信二三事:論文與節日

【論文.寫作】
.接了四班寫作班,全都在十月開始,而我的魯迅一直未寫。
.強弩之末,寒暄的路過的老師們對我說:「捱埋佢啦,畢業就好ga la。」
.的確,碩士的時候雄心壯志,寫文速度驚人,現在嘛,真的SOS
.魯迅嘛,我總不能寫得太差。雖知《朝花夕拾》是我最愛的散文集啊。
.工作好,勞動OT還可以撐過去的,但你要每天面對自己根本做不好的事而又一定要去做,才是最痛苦。
.每天備課寫作班,好像顯得更有朝氣,看同學的習作,至少有批改的力量。
.我還想寫好這篇無人會看的文章。

【節日】
.喜歡Halloween,因為歡騰。
.年紀大了,中秋愈來愈冷清,Halloween,化妝、音樂、服裝、跳舞、嘉年華,無錯,是很假的,但誰說這個世界不需要假的東西?
.中秋節是真的,永遠記得張愛玲的一句:「繁弦急管轉入急管哀弦」。時間的列車啊。
.趕開寫作班會議途中,看見久違了的膠燈籠——是我最愛的火車。總不能帶一個膠燈籠去開會吧,但我對它念念不忘。
.生活的步伐,難纏。想不到想好好靜下來回望童年,也顯得困難。
.如果世界只餘下一個節日我會選哪個呢?還是中秋吧。
.記憶,不忍捨棄。

20090924

白菊

極喜歡白色的菊花,在今年花展看到南非雛菊,花蕊深紫色,是中毒的寂寞。

從前覺得食物和花都是奢侈品,因為它們的保存期太短。但後來醒悟了,正因為它的短,比感覺變壞的時間短,花的喜悅和食物的甜意才容易被人記着。感覺變了,物品放着更覺「獻世」,反而會勾起傷心的回憶。事過境遷,至少吃過一口極甜的蛋糕,嗅過一下甜蜜的花香,傷,也算了罷。

誰不是俗人,不論男女也需要別人哄。只是連這一小撮的時間,香港人也會吝嗇。香港的人過於崩緊,待他/她不好,他固然孤單寂寞,待他好一點,他卻覺得羽翼已豐,隨時可以飛走。世間上誰沒有誰不能活?交換温柔,細水長流,不容易。因為我有溫柔,但不一定要給你,香港,就是世上人口最密集的城市,記得《一葉舟》嗎:「人潮洶湧,誰偷偷失了蹤。」

黃霑填《梁祝》頭兩句:「無言到面前,與君分杯水」。一聽下去,便忍不住問:為甚麼是水不是酒?是因為「清中有濃意,流出心底醉」。再聽下去原來殉情的誓言:「不論冤或緣,莫說蝴蝶夢。」世上再沒有甚麼,只有水,也跟你喝。這可是決志要死的誓言,清醒的激動,執迷不悔,他們,最幸福。

又想起林夕〈地盡頭〉的一句:「流浪到地中海,終會蝶泳。」聽到這裡便覺得林夕的過份,從蝴蝶夢到單人蝶泳。也是的,他賣給自己的藥箱,不甘心也要活得比你好。讓庭園掃興的寂寞的人們,畢竟最能夠懂得忘掉「生又何歡」的人生本質。

寫到這裡,不能再寫了,都說白菊是中毒的花。正熟睡的好友們,祝你們在清晨來臨之前多做一個好夢。我掛念你們。

20090913

放開——給P


小時候有先天性哮喘,父親因此而戒菸,於是才變成今天的「肥仔」。童年常喝的是藥水,要吸藥粉,診所是常去的。記得有一次我實在嫌藥太苦,不肯吃藥,一直在家裡跑,母親便一直追、一直喊:「乖啦!乖啦!」我還是不肯,後來母親又說:「好了以後請我吃麥當勞」。於是我就乖乖坐下來。今天已經忘了藥水的苦,反而還記得麥當勞的汽水和薯條。

小時候為了一杯汽水,不怕藥苦。記得唸小學三年級的時候有一位慈祥的王老師,是我的班主任。有一天派成績表,他拿了很多玩具回來,放滿了老師桌。考了頭五名的學生可以按名次出去拿自己想要的玩具。我考第三名,一心想要一隻可以入電的熊貓公仔,卻被第二名的同學拿去了。於是最後我選了一輛連了線的搖控車。到現在我幾乎已經忘掉我所有的小學同學的名字,但那位第二名的女同學的,我還清楚記得。我立志要考第一名,那麼我便可以選自己喜歡的玩具。

現在想起來玩具都是廉價的,而且我的車都不知丟到那兒去了,更諷刺的是老師不再派玩具了,再努力都是徒勞。中四五以後立志入中大中文系,苦讀了四年,成績也不是很差卻進了浸大。那時覺得中大和浸大差天共地,接到消息忍不住大哭。母很擔心,一直坐在床邊安慰我。這是我人生第一次感到理想幻滅,是隔多年,在浸大遇到少數很好的老師和朋友,算是惟一安慰。

童年時要汽水,小學要玩具,中學要理想的學系。只要有活着的一刻就有慾望。人漸漸長大,必須要學懂一種技能,叫「放開」。人總是生活下去,總有得不到的人、事、物。吸一口氣,看看天空,還很不錯哩,事過境遷,很多事都是不要緊的,不要枉費時間的一番苦心。

失去的感情,不必知道為何眼淚會流;回憶很多,就讓他佔據自己的心房。我不會忘記媽媽的汽水、王老師的玩具、浸大的老師。其實所有的經歷,都有快樂提供。不要忘記寬容與解脫。請您帶著微笑,放開懷抱,繼續好好去愛。

20090906

忘記忘記了


很多時候,事過境遷,才突然想起,自己可以做得更好。
像已經坐在海邊,忘記可以好好聊天;像酒已渴了一半,忘記哄一哄坐在身旁的你。
忘記了的事情,彷彿無法再做,時刻,要用心的抓住。然而我從來不擅這些,像穿了救生衣就不怕遇溺;像天氣晴朗,就以為時機還多的是。
錯過了的,無法得到的,無法挽回的,一幕一幕地像列車去了又來,來了又去。我也確切的盼望着,那些無話不說的夜晚;也確切的盼望着,無言感動。
年青的人喜歡幻想,有了經歷的人比較少談這些,並不是他們沒有幻想,只是因為幻想的喜悅已經不能滿足他們——他們要一艘叫他們踏實的船。像我這樣年紀的人就會問自己,我還愛幻想麼?

夢裡我常和人爭吵。昨晚做了一個夢,我彷彿在夢裡遇上我很在意的人。但臉孔卻是陌生的,這個人我從不認識,但為甚麼我會咬牙切齒的呢?我抱緊他,但最後我走開了,又碰上他。
也曾經做一個夢,和一個不相識的人走在街上,我感到很閒適寫意。後來當我和他一起走在街上,我突然想起那個夢:噢!是同樣的街道,我想起那個人就是他。我發現了他是首先出現在我的夢裡。
我很快樂。世界真的很奇妙,有太多無法解釋的事。像夢裡的感覺比現實還要真,可以如何解釋?那時,我忘記了當下跟他說,或許這太浪漫,他會覺得我撒謊。

就忘記這些忘記了的事,反正原來我已經快樂過一陣子。

20090904

遊盪

這星期神推鬼撞之下,不知為何總要在街上遊盪。一個人的時候,有特多的空餘時間觀察身邊的人。我發現三個女人聚在一起,真的會有一個墟,全地鐵的人都可以靜下來,聽她們說話——因為和她們鬥大聲註定無功。年青的大學生,總是忘掉不了魚網遊戲,攔了路還一臉不悅。年輕人向我問路,我自問解釋不俗,竟不說一聲唔該轉身就走。到荔枝角吃午飯,他們談的都是同事是非,或者各自各說家裡的老公,你說你的,我說我的。但我漸漸懂得,這不過是生活,不需太失望。

喜歡Wyman的一句歌詞,最喜歡的感覺:「如乾一杯那種暖暖滋味」。把杯輕碰一下,實在甚麼都可以不說。

然而這樣的人,太少。

一個人的時光裡,感激商場,在最無聊的時候還可以享受冷氣和購物。喜歡H&M的Fitting room,無人管,照爆鏡也可。喜歡香港的交通網絡,即使多夜,總有車可以回家。這就是我的城市吧,就算我曾經不喜歡它,它總不至於離棄我。

20090903

然而我信愛

九月的風,帶點涼意。雖然天氣還是炎熱,只是我彷彿已聽到夏天逐漸離開的聲音。

像還沒有好好感受二十七歲的時光,二十八歲就快來臨了。來年也會這樣嗎?我不想這樣。

我不捨得改變,然而有時我很渴望改變。我彷彿預見,我的時間只會走得愈來愈快。

家人要安好,好友要安好,總之我希望他們幸福。我只能祈求着。因為我不懂讓他們幸福的方法。愈渺小的人,愈懂得誠心祈求。有誰真正聽得懂一點都不少女的 “少女的祈禱”,就會真正明白這歌的核心,是恐怖。

觸礁,被拒,背叛;焦慮改變與別離,難受的時刻總會有的,然而我信愛。

像為還沒有回家的人,開一盞燈;為正猶豫的人,拍一下背。

好好深呼吸,感受清新的空氣。明年今日,一切一定還好。

20090831

Kenting Trip





墾丁相片已經完成update啦,請click這裡

20090829

When I was Stephen Lui

下午本來有約,突然取消,一時無聊看到床頭的小隔裡放滿了舊日記和中學時期的紀念冊。我的第一本日記誕生於1990年,紀念冊則是中四五時期的物件。想起來我真是一個十分遲熟的男孩,看到朋友們真誠又簡單的字句,很早已經懂得直面自己的人生,而我卻只能寫下甚麼:「珍惜是奇妙而崇高的」「人海茫茫相逢已是難得」等陳腔濫調——中學時代總有人要擔當「扮文藝」的角色,不幸我演了這個。

那時我的英文名叫Stephen,名字代表了我的中學時期,一無是處,幼稚懵懂。看到紙上寫著 “To Stephen”,那是跟我說話嗎?聲音尤在耳邊,只是說者早已忘記。

那時很容易拾得的東西,卻離我愈來愈遠,它叫快樂。像練波,像去打一場羽毛球;像到M記談天;像逛葵芳;像到海洋公園。像我第一次去日本,便寫了十版紙。現在做甚麼事可以令我獲得相同的雀躍呢?現在的日記半年才寫一趟。

旅行麼?拍張明信片回來算得是甚麼;談情麼?拋擲寂寞的遊戲從開場到落幕都顯得愈來愈沉悶了。燒光的眼神,要去學怎樣愛,實在太吃力。

但要我做回Stephen,我不能,也不大願意。

人總是要向前走的,經歷就是福氣。我即使懦弱,但也算是敢於面對人生的。只是我漸漸發現,我不易快樂。當我愈渴望簡單,愈相信感覺的單純,一切都會循相反的方向走。

紀念冊上頁頁都是「友誼永固」,又有幾多成真?承諾與祝願,都是虛無飄渺的,所以也不需去苛求甚麼,也不需要傷感甚麼。我對自已說,再任性一點吧,試試會不會全世界的人都討厭你。

現在窗外打雷,實在和我很相襯。


20090829下午打雷

20090827

日曆

在高雄無意間走過舊市場,看到一個很奇怪的日曆掛在柱子上。它有點像縮小了的梯田,厚厚的卻已十分破舊,每頁卻不是被完整地逐頁撕下,層層疊疊的樣子。在不夠五秒的注視裡,我只能感到奇怪,那有人這樣撕日曆的呢。友人在前走,我也無暇停下來為它拍照。一路走著,覺得我總有一天會把它忘記,就像在從前那些旅程裡,我不斷遺忘。最後餘下的就是相片能勾起的部分。

但是我回到香港,並沒有忘掉它。我發覺它太像時間的形狀了。日子每每就是這樣,一天的24小時裡,我們或許只會記得幾小時,我們也無可能把一天完完全全地撕掉。我突然感到,時間好像「顯靈」了,卻恰巧被我遇上了。一種神秘的陰冷。

旅行總是細碎,以片斷的形式進行。它無法重覆,即使到同一處地方,大家的遭遇也會不同。曾經到日本最北的城市稚內,在車站的留言冊裡,找到香港人留下的語句。稚內是一個無人會去的小鎮,沒有好吃的東西,沒有特別的景點,在旭川坐火車到稚內,需時4.5小時,但也有香港人來過呢。會傻的人不會只有你一個。我突然覺得,或許這是一個浪漫愛情小說的第一章。只是這單薄得連第二章也無法細想。他們和我也是香港人,大概他們沒有遇上這場大風雪吧,也不會知道我會看到他們的字句,我留下的字句有誰會看見呢?我一定不會知道,但我還是寫下來,大概是一句:你好嗎?

已忘記的,當然無法記起,要決心記住,也不太難,但要決心忘記呢?就有一點難度了。那日曆,我記得,我還要貪心地、快樂地記下所有的遇見——我還是會選擇做一些比較容易做的事。

20090825

風住哪一邊


抬頭看到
灰灰的電線杆
走在草地上
原來有時
我也希望
知道
在你眼睛裡
可有看到
那藍色的天
白色的雲
也希望知道
你可會把這些
牢牢記住
(攝於台灣.墾丁)
更多相片:http://www.flickr.com/photos/ericlwk/sets/72157622108618830/

20090824

與水族館相遇


水族館是很奇妙的地方,一方面它是封閉的:不過是一個大魚缸;它不過是海洋的模仿,永遠要有教育元素,規範、整齊;但另一方面它是自由的——小孩在成人營造的海底世界裡找到歡樂,從局部裡想像全部。

我看著藍綠色的水光,游動的魚,聽到小孩的笑聲,也聽到成人的嘈吵話,我才剛剛開展的想像,很快又被現實拉回;我剛聽到海洋深處的聲音,又彷彿有一種聲音訴說:這個館也看夠了吧,時間不多。

海洋的神秘我們無從掌握,即使是水族館,也有很多模糊的地帶。墾丁的海生館裡的各大展館,都有一處頗大的觀賞處,遊客可以隔著一大片玻璃看水族館。游魚總是反反覆覆地在我們眼前游來游去。很難怪我們會感到氣餒,因為我們是這樣渺小,抓住了小小的片斷與影像,就急不及待地想著以為可以與海洋相通。

因為海洋的世界與我們是徹底背離的,我們需要大量氧氣,牠們並不;我們本能地喜歡光,光卻會令牠們危險;我們依賴視覺,牠們的世界依賴聲音。

也是因為這些矛盾和背離,我是如此渴望與之遇見,在藍色的背景下,留下模糊的剪影,勇敢地說一句:即使我們如此不同,但我還是喜歡你。

20090817

突然的寂寞

一星期裡,有三天從銅鑼灣回家,坐的也是糖街開出的小巴。這小巴乘了多年了,還是會寂寞。大概是即使在夜裡,小巴不開燈,當它穿過還亮著燈的城市,就有一種浮光掠影的滋味浮起。

也許是我下車之後,還要轉一程車,感覺很長;也許是歸途的記憶,總是顛簸、浮移和孤獨的。孤獨是一時的感受,但寂寞很長久;有人可以享受孤獨,但沒有人可以抵抗和抵受寂寞。

但所有親愛的人,就在我的身旁鼓勵著我。你們令我無權寂寞,但寂寞還是到來,如果你們有事,我會更寂寞更寂寞。

或許寂寞說多了,就不再寂寞。人生和文字一樣,說多了就叫人生厭。生厭,還是比寂寞好一點。

寂寞的寂寞,就是連提都不可以。

明天出發墾丁,放心,我一定可以拾回快樂。

20090814

不再空虛的呼吸

時代的車轟轟地往前開。我們坐在車上,經過的也許不過是幾條熟悉的街衢,可是在漫天的火光中也自驚心動魄。就可惜我們只顧忙著在一瞥即逝的店鋪的櫥窗裡,找尋我們自己的影子。

——燼餘錄.張愛玲

張愛玲是我最喜歡的作家,她生活在倉皇的時代:戰爭、死亡、血。但更重要的是這些在她的作品裡又顯得不算甚麼。在她的作品裡——特別是散文集《流言》,有一種世故的安穩,在中國現代文學史上實在少見。她永遠平靜,永遠懂得,在沒有自己的時代裡,竟然可以找到自己。

我們的社會確實需要英雄——不單是四十年代的專利,連TVB近來深夜重播的《原來愛上賊》,也是荷李活隱形英雄(即蜘蛛俠)的翻版。然而更重要的或許是那種幻想,幻想平凡的人可以變成影響社會的大人物,可以是你,可以是我。幻想不會成為真實,但它絕對有擾亂真實的能力。戰爭的時代,作家們塑造了無數的英雄。幻想可以振奮人心於一時,但不能長久。張愛玲說,在戰爭的時代裡,我們也要生活。且看她的〈中國的日夜〉,簡直可以看出淚來。

我當然不會排斥《原來愛上賊》,因為我們需要幻想,但更需要的,是張愛玲的那種觸覺。

然而生活在我們這一代裡,又顯得太多了。早上、下午、晚間,甚麼都是生活,連幻想的氣力都沒有。香港人的生活只容許忙碌,不容許空閒,然而可憐的是人們多用忙碌驅走空虛——而空虛反而更多實在。就像陳冠中所說,即使是回歸,對香港人來說,也是甚麼都沒有發生。黃碧雲那「失城的焦慮」,在九七後,是完全沒有。生活是數字:惠康慳得一蚊得一蚊,恒指、外匯、利率、房價。沒有數字的社會會有大恐慌,不懂計算的不是香港人。

人們為計算而自豪,但又有誰有本事可以計算自己的生命究竟有多重?香港的文學人也有不少着重銷量、着重別人的凝視與掌聲——在計算甚麼呢?我不覺得是虛榮,因為除了計算之外,實在沒有甚麼可以做。我看到最空虛的呼吸,最無力的步伐。

很久沒有好好讀書,很久沒有迎接清晨。而張愛玲懂得把我帶回真誠的世界裡——有自己的品味,有自己的向度。我們不需急忙,但至少要向前走走;我們不需驚慌,但至少要懂得萬事皆可失的道理。

20090813

這個夏天,我尚有感覺


灰色逐漸籠罩天空
走在街上,濕透的襯衣
這些年來,空氣漸濁
我的皮膚窒息,肩膀漸沉
然而我卻因而發現
在這個夏天
我尚有感覺

我看見有一尾寂寞的魚
游過勞碌的車站
我看見牠披上螢光綠
穿過大廈與招牌
我看見牠為城市劃下
惟一的彩光

走在路上,戴上耳機
讓封閉的情緒,在音樂裡播放;
被擠熄的心聲,在垃圾箱上復燃

明天太陽照常升起
在早上我掛起剛剛洗淨的毛巾
肥皂的味道飄起
想像陽台上吹來海鹽味的風

我踏著單車,讓襯衣飄起
貪婪地要網住夏天

20090812

20090808

Day to Day

.總覺得暑假很長,可是原來很快已經是八月中。時間過得很快。八月中會到墾丁,但求relax,好好享受假期。無論如何旅行回來以後,也要努力一點寫論文!
.七時起床book場play badminton,心想總可以預訂到香港公園或九龍公園,可是全日爆滿。後來只是用了兩分鐘到中原地圖看看駱克道體育館,回過頭來,場已經沒有了,只餘9:00-11:00pm。然後想荃灣、西環還是觀塘呢?雷光一閃,再不能舉棋不定!唉,生活哲學。
.何時旺角變得這麼恐怖?亂衝亂撞的人——可怕的是在大街上站著不動或走得慢如蝸牛的人好像更多;到處也在排隊——連上電梯也要——雖知電梯的本質是流動。Muji的Fitting Room門外有八個人。大叔吐痰,中學生在西洋菜街"6人攔網",連sales check錯了叫人白等一句對不起也沒有——連笑都慳埋。這個地方,我實在受不了。
.還記得界限街體育館,多人到要在走廊換衫,心慌,覺得香港就黎沉。
.但我還是很愛香港,除了旺角。朋友們,我們tst, cwb見,總之,不是旺角。
.看了《救參九十六小時》(TAKEN),的確是恐怖片——一隻美國野獸為救女兒到巴黎瘋狂殺人之後可以安然回到美國。美國是大哂的,美國的女兒就是最寶貴的。這真是一套徹頭徹尾的恐怖片。
.信用咭還款數字長期高企,購物狂回頭是岸,這趟決心慳錢,方法簡單,就是把錢,在高位掃股票——我想起武俠小說以毒攻毒。如果我需要接濟,請大家同情我。
.每次想看小說的時候,還是想看村上春樹。聽說他又出版了長篇,想買《1Q84》——又買東西?
.就說這麼多,大清早,和父親吃早餐。

20090804

民間力量不滅!




巿民十元決志,反擊政府廿七萬打壓!──本土行動聲明及呼籲

本土行動成員朱凱迪及何來,於零九年七月下旬,遭律政署追討皇后碼頭司法覆核敗訴的廿七萬訴訟費。廿七萬,足以讓朱何二人破產。這是皇后碼頭被拆兩週年,重置爭議未定之際,且是本土運動遍地開花愈獲關注的關頭;港府是否想效法新加坡,以逼人破產一招箝制異見者?


廿七萬堂費 是懲罰是恫嚇

其實天星皇后碼頭保留運動的參與者自零七年八月一日起,一直承受著極大壓力,不斷進出法庭,見證著香港的政治現實:同一條罪名,別人不用坐牢,我們就要坐牢。「廿七萬」絕對有懲罰意味,相比當年盧少蘭就領匯上市進行司法覆核,政府為了加快法律程序、不拖延領匯上市,曾以事件涉及公眾利益為由,不向沒有申請法援的盧婆婆追討訴訟費。皇后碼頭司法覆核申請人明明已獲政府批出法援,但法援制度的疏漏令政府可以鑽空子向兩人苛索正式聆訊前的預備工作費用,那竟然就多達廿七萬。朱凱迪近月開始積極參與保衛新界菜園村、反對廣深港高鐵橫行毀人家園的運動,而運動近月開始廣受關注,更獲得了破紀錄的一萬四千份反對意見書;廿七萬債單恰於此時寄來,對異議份子的「恫嚇」意味撲面而來。

誰都不希望破產,但朱凱迪及何來的個人立場是,他們不怕破產,之後絕對會繼續原有的社會參與,以行動披露及介入我城的不合理現象。而這廿七萬的打壓,本身就會是香港政治及法治史上骯髒的一筆政治迫害,嚴重動搖了香港的法治精神、侮辱了法律制度捍衛公眾利益的本質——朱凱迪及何來將拒絕繳交廿七萬。


二萬七千個十蚊的力量


外界有許多朋友非常關懷朱凱迪及何來,主動提出捐款來幫他們避過破產之禍;在表示感激之餘,本土行動在此呼籲,與其憐憫少數代表「理想」的社會行動者,巿民更應該站到被打壓者的身邊;本土行動認為,我城需要的不是對行動者的更多憐憫,而是對政府的更多怒火。

參考facebook小組熱心網友的提議,本土行動希望提出「十元決志」的構思:

我們的目標募集二萬七千位(或以上)的巿民,請他們每人認捐十元;這十元同時是一個決志,即如果律政司向朱何二人徵收廿七萬的堂費,各位認捐的巿民,就約好一齊把十元掟向律政署,向他們展示我們對於政治打壓的不滿,對於異議者的支持,對於城巿發展失當的滿肚冤憤,對於微小力量結集能撼動大象的信念與熱情。在追債魔掌伸出之前或之後,這群巿民都將是緊密監察政府的力量。

如果有巿民想認捐超過十元,我們不會阻止;但最重要的,是要掟向律政署的十元。政府想把社會集體異議運動的代價壓在貧窮的個人身上,我們就讓他們看到個體集結的力量;政府想用錢來恫嚇人民,我們就讓政府知道,化整為零後,錢也可以成為人民的武器。政府發行的十元硬幣,將變作大衛小子的石頭,擊倒巨人哥利亞。這是一場長期戰役。

本土行動2009.08.03
附:「十元決志」參加方法

大家可以加入「反擊廿七萬秋后算賬 ,一人十蚊掟響律政署」的 facebook group,亦請把姓名、電話及認捐金額電郵到 <10dollars4hk@gmail.com>
留下聯絡是因為,訴訟費有六年追索期,律政署可能避過當下輿論的攻擊而暫不收數,但在未來六年任何一刻捲土重來,同時追計利息。因此我們需要保留認捐巿民的聯絡方式,為了日後的動員。我們的目標是徵集到二萬七千人的十蚊認捐與決志,並會定期透過電郵發送相關的訊息。

聯絡電話:
林藹雲:9742-4440
朱凱迪:6538-5092

20090802

只有前奏


只存在小說中的其中一種不可或缺的魅力,就是預言。然而現實之中,預言那來自神秘的魅力經不起現實鐵證。只有在小說裡,預言是如此被確信甚至成為規條,而這種真摯的確信即使是要面臨毀滅的結局,已足夠讓世界增添一份美麗。

因為我們無法知道結局,但我們的敏銳,促使預言的誕生。

如果我告訴你,你只可以聽到前奏,正曲永遠無法播放;如果告訴你,你只可看序言,最終的一章永遠無法翻閱——那麼你會不會聽這首歌?看這本書?

我創造預言——正曲將會是治療的呢喃之音;我預言:最終的一章,不曾分離。

如果只有前奏,先把它抱住。心不滅——給所有曾經受傷的人們。

20090730

《無風帶》重現書店:序言書室惟一銷售!


《無風帶》是我在2006年12月出版的詩集,印象中還未到2007年便已經絕跡書店,並不是賣得好,而是因為文學書本身已經是邊緣讀物。詩集,更可說是邊緣的邊緣。在香港,寫詩的人,讀詩的人都比較少。偏偏自己我喜歡讀詩寫詩,但想一想,還是慶幸多於奈何。

《無風帶》是我第一本書,對於封面、編排上都沒有特別的要求——喜悅勝過一切。眼見自己的作品結集成書,然後被放到書店去,單是這種興奮已經夠叫人暈眩——更何況是詩!有想過重編重印《無風帶》——重新設計封面、加上自己的攝影作品、加插一些過渡的內頁。有友人勸說,看來看去不過是同一群人;有人說不如把精力和資金放在下一本詩集上。就這樣,計劃擱在一旁。

關於《無風帶》其實可以多說一點,首先一些作品實在寫得很爛,但有些,好像已經無法再寫出來。詩就是這樣的東西,可一不可再,所以常勸說學生們、朋友們,如果有靈感,有感覺,先寫了才算,寫糟了,大不了刪除它,但感覺過了,語調轉換了,一切就不能再來。

有幸,不時有讀者們詢問何處可以找到《無風帶》,與序言書室聯繫,《無風帶》終於重現市面啦,而序言書室是惟一的銷售點,網址如下:http://www.hkreaders.com/

20090728

援交與o靚模

夏天來了,聽得最多的是兩個詞:「援交」和「0靚模」。

空虛、寂寞、拜金、家庭問題、教育問題……無數的解釋,不過是空洞的指證。

一直很抗拒新聞報道上所謂有識人士的解釋,甚麼年輕人空虛、甚麼社會問題嚴重,更有還說甚麼互聯網的禍害,對不起,這種說法實在太老。

我首先一定要指出,那是個人的問題,難道從前就沒有破碎家庭?難道從前的年輕人就不空虛?難道只有哪些援交男女,才懂得用互聯網?

要解釋一個人的行為,其實是無法解釋的,因為心之所至,本來就是浮移抽象的,如果硬要解釋,我會先想起股票。

有一天和可洛、蘇娜走過灣仔,眼見隨街都是股票顯示屏,就在和昌大押、電車路的旁邊。我細看街上的人,原來真的有人駐足地看,立刻忍不住跟可洛說:我們的城市被股票吞食了。可洛立刻加以解釋:係啊,買左固然要關心,無買都好似關自己事。對啊,時時刻刻存在著香港的空氣裡,就是這堆數字,明明與己無關,但卻像幽靈無處不在,才叫吞食。

也曾細看三聯的書陣,在最當眼的大門位置,有一段時間是外語學習,有一段時間是瘦身天書,現在財經橫行,他們以「工商管理」冠名之。

我也曾試過一兩天就賺了一兩萬元,的確夠誘惑。但對不起,要比它看成生命的重要部分,實在做不到。援交男女不去做麥當勞,陪人吃喝玩樂就多賺幾倍,不勞而獲,何樂而不為?金錢可以換來物質,但不可以填補欲望,浸在股票世界的成人都不懂,就無資格指責年輕人空虛拜金。

又說說「0靚模」,推波助瀾不正是TVB的美女廚房?為甚麼要一群穿低胸裝的少女在街頭「賣餸」,為甚麼要觀眾看女性在鏡頭臉前失儀?如果我們的快樂要在這種鏡頭裡拾得,才真夠可悲。

女孩子在電視上獲得凝視,突然彷彿成了世界的中心,早就忘記甚麼是不雅,甚麼是意淫。但出版人、電視製作人又在哪裡?買書的成年人呢?記者呢?記住,你們才是始作俑者。

失去品味,把金錢看成生命的全部,帶頭的,從來都是那群成年人。

20090722

默唸

繃緊的城市,總有散心的時光;更悶熱的天氣,也應該會懂得退避,讓路給藍天。

我知道,快樂畢竟不是常態,但放心,難過,也不見得天長地久。

然而,活在香港,焦慮是共同的長期病徵,楊千嬅《少女的祈禱》不敢細聽的還是這一段:「為了他不懂禱告都敢禱告,誰願眷顧這種信徒;太愛他,怎麼想到這麼恐怖,對綠燈去哀求哭訴。」真正刺到痛處。有誰的心中沒有焦慮的漩渦,也可說是枉為人。

想得太多,有時太美,有時太壞,誰都說不準;然而說是想多了,幾乎不須證明。

明明是美麗的相遇,總有訣別的黑影;明明是藍天白雲微風處處,總想到暴雨總會來臨。他渴望天父的體恤,但我可給與別人的體恤,何嘗不是連半分都吝嗇。

任性的人,註定被同樣的任性反擊。把綠燈看成紅燈,畢竟是任性惹的禍。

進場退場,誰可以真正看得開;如果真的可以看開,那已經不是那回事。《地盡頭》最狠的一句就是:「逃避到地心都不會入定。」

生命的幻彩之門,我一定懂得去開;從未悲觀的人生座右銘,要刻到骨裡。

20090719

忽然之間




忽然之間,打風了
忽然之間,窗打開了
忽然之間,天暗了
忽然之間,信逐漸褪色了
忽然之間,又掛念了
忽然之間,樹搖動著了
忽然之間,塵飛動了
忽然之間,風鈴響起了
忽然之間,灰心了
忽然之間,不愛了
忽然之間,清醒了
忽然之間,又受傷了......

20090716

《再生號》:不徹底的悲劇




接連的意外,把主角湯樂兒從幸福的家庭推向深淵。當劉青雲飾演的丈夫/父親高聲呼叫:「點解又係我屋企!」則揭示了,《再生號》的舞台是上演純粹的悲劇。

而寫小說,成為了對抗悲劇的手段,也是局中人惟一的出路:不要揭穿,揭穿了便甚麼都沒有。

問題在於,導演如何處理這極致的不幸。編劇利用小說的創造與想像性質,為角色進行療傷,小說世界與現實世界重疊,漸漸觀眾分不清甚麼是真實與虛構,這種所謂後設意味極重的敘述方式,在鬼異的房間穿梭裡得到了頗為叫人喜出望外的效果:創傷與治療的脫軌,意識亂撞,心靈的迷宮,有無數的門,可以是出口,也可以是跌進深淵的入口。

因此,《再生號》的關鍵性並不在於紀實與虛構——寫小說不過是治療的手段;相反我以為關鍵在於,為甚麼要寫這樣的一個悲劇,意外失去了父親的女孩,失去自己的雙眼,最後還要失去自己餘下的母親與弟弟,而最後以哈利波特味極重的孟婆作中間人與小孟婆展開角力,最後梳理出的竟是自殺還是勇敢活下去的二元角力,在粗糙的美指與特技包裝下,更顯得劇情過份簡單和幼稚。

把一個人推到谷底,然後在虛構的世界裡,讓她在治療中覺醒,說到底不過是老生常談的情感教育。重重的敘述簾幕,本來可以逐漸打開真實的內心風景,然而最後揭穿一切的反而是編劇自己,這不甚不徹底(或不夠瘋狂)的處理,倒讓觀眾握不到人生的真正痛處。

20090715

故事不斷,記憶不滅——看《二十四城記》




一大群勞動工人走進工廠,揭開電影的序幕,相同的工作服,大合唱的歌聲,獨特的個體一下子被納入類體裡去,這意味著:個體的特殊性逐漸消隱,人,變得典型、平凡,最後自然會被徹底遺忘,而《二十四城記》正是在這惘惘的威脅下展開的。

空間的幽靈,記憶的浪濤

電影把焦點集中於軍事工廠420被收購,然後被發展成大型住宅項目二十四城一事上。420工廠在成都曾經輝煌,但終為歷史所淘汰,當中所貫徹的政治脈落,處理得舉重若輕,甚至有意把它褪為背景,而把一群營營役役的工人在歷史浪潮裡,或隨波逐流、或堅強求活的日常細節、生命波濤放在前台。作為工人或是工人的兒女們,從他們的口中,觀眾聽到受訪者不住訴說自己的故事。「空間」在當中佔了重要位置:廠房、房子、宿舍……。空間恰恰成為了過去記憶與現實的橋樑,在空間裡,沉睡的記憶被再次喚醒,不同的聲音在特定的空間裡跌撞,在不同的人——導演、受訪者、觀眾的心裡浮動,或高或低,或明或暗,但不曾消失,儼如幽靈。

記憶永遠游離於生死之間,但不容忽視空間的多重性意義。當下現實的空間,只是空間的最外部分。空間隱含逝去的生活、歷史的印記、創傷或喜悅的人事——而這一切恰恰被壓成平面——當下的現實空間。因此空間的意義容易被人忽略。更重要的是,空間之所以充滿意義,記憶是不可或缺的元素。

秋葉繁多,但根只有一條

記憶的形態,是放射性的,電影把空間焦點放於廠房,這是電影鏡頭下工人們的重要背景,他們或在這裡工作,或在這裡成長,然而《二十四城記》的空間意義,往往產生於「家」與「廠房」兩地空間的對應間:離鄉別井中國人的流離與飄泊;生活的擔子、親情的虧欠、童年的殘廢等等,一下子從這簡單的兩重空間折射裡得到充份反映。時間在變,外面的世界很精彩,卻被尖刻的玻璃碎聲擊潰。夢碎的時刻,「家」卻是一個不變的空間。在變與不變之間,青春、熱情、警醒、遺憾、懷念、無奈、失落、寬恕,永遠不淡、永遠輪轉。

口述的故事,散文的語調

如何展示人們的記憶?電影以訪談的方式,串連受訪者口述自己的故事的片斷。每一段受訪者的內容皆可獨立而成一個短篇故事,戲劇性的細節,抒情的詩句穿插其中,受訪者一下子從群體之中獨立出來,成為了有血有肉的特殊個體。口述故事,獨特的生命經驗,扭轉了人終被遺忘的命運,那是敘事的力量。在回顧自己的人生過程裡,並不是要為成都這個城市留下印記,而是渴望在回憶的過程裡,在片斷裡找到生存的痕跡,找到我之所以為我的證據。

細節、手勢、擺設、表情都成為了顯現主體性的重要部份。時間儼重無情的石頭,當歷史的推土機推倒大樓,白白的沙土隨巨大的聲音蔓延天空,一切終歸消散得無息無聲,更叫人傷感的回憶,在歷史的長河裡不值一嗔。然而電影,把口述故事的聲音留住,把記憶留住,並不是要重現過去,而是要告訴世人:片斷比全部重要,故事不斷,記憶不滅。

20090715

20090709

這是一個無權憶記的時代


迂迴庭院,孤幽小徑,被悶熱的夏天籠罩。缺氧的侷促,連思考的權利都被剝奪。風景依舊,像語言,僅僅不過是拉起誘惑的屏障,讓無法駐足的遊客,註定在想像裡迷失,在缺失之中清醒。

綠水長流,城牆依舊,馬路塵土飛揚,空間的變遷,即使不比天氣善變,也足夠證明,感覺可以推翻感覺。路上的腳印早被雨水沖淡,但蔓延的心事,繼續蔓延。

然而,風景確實的告訴我們,這是一個無權憶記的時代。

走過的路,無法再走;一時正的感覺,無法重燃;瞹昧的茶杯,調酸了的時光,腐蝕了房間,跌碎在背影裡,瀟灑的眼眸,逐漸失溫。

【記南京之行之一】

20090703

這個夏天,我尚有感覺

夏天時光,本來是可以用來浪費,但灰色逐漸籠罩天空,每個人的背上,有濃重的濕氣。這些年頭,肩膀漸沉。

即使是最豁達的人,也有他的苦惱:如能趕到哪一班車嗎?如我的電話會否響起?

從哪一天開始,微笑開始硬化;從哪天開始,我看見車站的勞碌裡、車廂的人群間,有寂寞的魚,披著綠光,游來游去。

這是城市惟一的彩光,因為它證明:我尚有感覺。

我的音樂滑過陌生的微笑;我走在無聊的街道上,不屬於我的溫暖。然而我聽到被擠熄的心聲,隨時隨地復生。

明天太陽照常升起,掛起剛剛洗淨的毛巾。肥皂的味道,世界彷彿還有海鹽味的微風。我踏著單車,讓襯衣飄起,貪婪地要網住夏天。

20090625

撞牆的三種方式:車正軒、麥樹堅、呂永佳新書發佈會



作者在城市邊緣與核心各有發現:在公共空間私我探問(呂永佳),在危險旺地歷險書寫(車正軒),遠離鬧巿自得其樂(麥樹堅)。三本青年作品同年同月生,作者同在小城小巷狹路相逢,同在文學創作這銅牆鐵壁前思前想後,終於同在巷間同做一個姿勢──「撞牆」。這文學人總逃不掉躲不過的處理,到底是表面慘情暗裡風光,還是當真頭破血流冷暖自知,姑且讓三位作者在同時同地,與大家分享不同作品、心情、「撞牆」方式,以及飲品。
日期:2009年7月4日(六)
時間:下午3:30-5:30
地點:POM II cafe (旺角彌敦道580號恆隆大廈2樓,潮流特區對面)
費用:$99,包小食和飲品,新書任擇其一(車正軒《小說旺角》、呂永佳《午後公園》或麥樹堅《目白》,三本書同場以八折發售)

報名:請致電 93392378(陳小姐);或電郵至 rrg.editor@gmail.com,註明參加「撞牆的三種方式」及留下聯絡方法。

20090624

我的散文集《午後公園》出版了!


《午後公園》是我的首部散文集,是我的第二本書。這收錄了我2006年至2008年間的短文,也可以是我對童年、少年時代的一個回望。記憶常新,一切不算甚麼,希望你們讀這本書的時候,就像悠然地坐在午後的公園裡一樣,隨意、閒適、和暖。如你想看看《午後公園》的自序,可click這裡
你們可以把對《午後公園》的意見,貼到這裡,我在等待着呢:)http://ericlwk.wordpress.com/theparkintheafternoon/

20090621

根本你不欠我甚麼


又是無心睡眠的晚上。
早上3:15,沖一杯茶。
聽關淑怡的《地盡頭》固然徹底自閉,在這黑暗的清醒裡,《年度之歌》竟是解藥。
我並不會解釋當中的關係,但我真的要這樣聽著。
「真高興給你愛護過,根本你不欠我甚麼。」聽完以後,釋然。
像一扇風箏,真的斷了線;或者它終於破了一個洞,墜落得瀟瀟灑灑。
只是,還是想哭;不再是為一句「曾經」,而是,輾轉之間,我在原地踏步。
我倔強,不甘心於一句「只能這樣」。
但我其實早已接受,我只是不甘心自己不忠於自己的不甘心。
我不應該需要這種提醒,也不需要這種消磨。
然而畢竟提醒有效,抬起我低過的頭來,宣佈:我不再需要宣佈。
聽到「回望昨天劇場深不見底」,我想起《人來人往》:「尚有月台能讓我們滿足到落淚。」情感的代替品,誰不在演戲?誰不自覺愛上這種表演?
我做戲,也看戲,誰給我一雙心眼,把一切看得清清楚楚?
但如果真的有人給我,我不會要,因為我總害怕自己的害怕,成真。
謊言,可以很美;我可以給正下台的自己一點掌聲。
跌倒可以鼓勵,但失落,只是渴求:請不要再多踐踏一下。
愛情前,人總會低估了自己,但同時也會高估自己那份成熟的冷靜。
我把一切記得清楚,或者已經記不清楚,其實沒有分別。

20090617

公園

你看著細小的滑梯
我看著巨大的紅色繩網
在我們的眼裡
沒有一件物件有相同的體積

彷彿都在追逐著:
你裝著大猩猩展開雙臂
我大笑著、追著日光
而你已被夜晚催趕著

有時我們並不知曉。

那些已經被淹沒的空地和泥潌呢?
一個野孩子穿著內褲游泳
——或許是四十年前了
你被這巨大的數字拋離
而我,自然被拋離更遠。

且看看公園裡不變而細小的數字:
滑梯不高於兩米
鞦韆長二十厘米
旋木像蛋糕可分成六分
整個公園不過大三平方米
我們先認識這些不會變改的數字
然後在它們面前跌倒

看看那屬於黃昏的燈光
你早便成熟地把它們拋到背後
而我還你的叮嚀聲裡
在那湍急的回家路上
企圖站穩

你正走進你的夜裡
而我實在無法同行

也許——
我的叮嚀
逐漸與你的
交叉而過

一個下午。
沉默的長椅。
池塘上浮著一根野草。

也許——
回聲正蕩漾於池塘的倒映裡
那天空的永恒深處


刊登於《秋螢》第72期。


20090615

無心睡眠


天氣炎熱,背著球拍,穿梭金鐘、銅鑼灣、中環,覺得很累。不知道是體能慢慢開始下降,還是天氣的緣故。怕老,並不是怕接近死亡多一分,而是看著時間推移,如果自己還是原地踏步的話,這叫枉然。

一個「枉」字,是叫我悲傷的。像要用白粉筆畫下跌倒的位置,畫下跌倒時的狼狽姿態,算是深刻的警告。但一場大雨,甚麼都沖得乾乾淨淨,這不是雨後清醒,而是前功盡廢。自問這兩年來自己成熟了不少,但還是太不足夠。至少我還得更理性、更堅強一些。

或者說,至少懂得處事的分寸,至少懂得走出自己的節奏。

但想深一層,人自二十五歲開始便要努力防止退化,更遑論是進化?

然而我還是貪婪的。我期待三十歲的關口,我希望在踏進這個關口之前,找到自己要走的路,清楚地認識自己。我期望我懂得分寸,更期望自己依然會享受這樣把大雨關在窗外,無心睡眠的晚上。

20090609

長途車



很喜歡坐長途車,車窗外是流動的風景。流動的街燈滑過別人的微笑;流動的車窗滑過別人的心事。我不可以沒有隨身聽,我要在歌詞裡想起某某,想起往事。今天在尖沙咀聽一句:「人總需要勇敢生存」,荔枝角聽到「滿街腳步突然靜了」車站裡有零星落泊的人,茶餐廳裡有不願回家的食客;那時想起了分手的時刻,那時想起了收到禮物的心意。無意識地亂想,像受傷的獸忘卻了傷。

在要把一切歸還給年月之前,世界還容得下這一趟平凡的車程。所有的時刻都是可一不可再,無法重複的;所有的風景只會相似而不會相同;所有的物事可以是似曾相識的,可以是親切,它們也真可與自己徹底無關。我註定可以慶幸拾得,同時註定要悲傷失去;我註定要在一秒間學懂握緊的要訣,也註定要學會在一秒間懂得放下。

風景明明是我的,為甚麼總有透明的鐵鉗子,從我的腦裡鉗起這些,鉗起那些?而我不願意留著的,它偏偏留著。從前我怨,但現在我不怪它,關於記憶的所有,我都原諒。

從前坐長途車是貪睡,回到家裡就不願休息,現在連在長途的公車裡也不想睡,貪心地看著車窗兩邊的風景。這是夜晚的舞蹈,丟到暗裡去的音樂。把一切交給街燈,讓它如光蔓延開去;把傷感與惘然交給公路,睜大眼睛,告訴自己世上並沒有倒行的車。一切都需要在暗裡進行,不可太光,也不可以太黑。這樣就可以平靜,就可以感受到世界靜靜留給你的安慰。

請你也聽一聽,聽聽微風剪碎世界的聲音;請你看一看,光與暗把一切縫合。

其實我深信這些根本無法與人分享,黑夜的音樂與舞蹈,由我譜曲,由我填詞,舉手投足,缺氧的節奏與步伐,最後無論如何也得由我去埋葬,是哭是笑與人無關。林夕說:「太率性不甘心顫抖。」太率性,自然不甘心。多暗的燈,都可以燒光所有的眼神;然而多冷的車廂,都只可以用自己的雙臂取暖。這是最純粹的孤獨,任性是它永遠的背景。其實我只想有人坐在我的旁邊,一同去懂得安慰、率性與顫抖;一同感應夜晚的溫度,在倔強的音樂裡,拙劣的舞步間,聽到僅餘的心跳。

20090609

20090603

不想回憶,未敢忘記

六四當前,本想寫點甚麼,但狀態不佳,怎寫也寫不好。還是貼魯迅的舊文,也呼籲各位買今期的《字花》。

一百年前,中國是亂世,魯迅寫下《記念劉和珍君》:「不在沉默中爆發,就在沉默中滅亡。」魯迅希望世人能忘記他和他的文章,然而至今我們還是不斷地提醒著自己和後來的青年們,是不幸,但還得慶幸這種聲音愈來愈大,沉默離我們愈來愈遠。

《記念劉和珍君》魯迅



中華民國十五年三月二十五日,就是國立北京女子師范大學為十八日在段祺瑞執政府前遇害的劉和珍楊德群〔2〕兩君開追悼會的那一天,我獨在禮堂外徘徊,遇見程君〔3〕,前來問我道,「先生可曾為劉和珍寫了一點什麼沒有?」我說「沒有」。她就正告我,「先生還是寫一點罷;劉和珍生前就很愛看先生的文章。」這是我知道的,凡我所編輯的期刊,大概是因為往往有始無終之故罷,銷行一向就甚為寥落,然而在這樣的生活艱難中,毅然預定了《莽原》〔4〕全年的就有她。我也早覺得有寫一點東西的必要了,這雖然於死者毫不相干,但在生者,卻大抵只能如此而已。倘使我能夠相信真有所謂「在天之靈」,那自然可以得到更大的安慰,——但是,現在,卻只能如此而已。   

可是我實在無話可說。我只覺得所住的并非人間。四十多個青年的血,洋溢在我的周圍,使我艱于呼吸視聽,那裡還能有什麼言語?長歌當哭,是必須在痛定之後的。而此後幾個所謂學者文人的陰險的論調,尤使我覺得悲哀。我已經出離憤怒了。我將深味這非人間的濃黑的悲涼;以我的最大哀痛顯示於非人間,使它們快意於我的苦痛,就將這作為後死者的菲薄的祭品,奉獻於逝者的靈前。

二  

真的猛士,敢於直面慘淡的人生,敢於正視淋漓的鮮血。這是怎樣的哀痛者和幸福者?然而造化又常常為庸人設計,以時間的流駛,來洗滌舊跡,僅使留下淡紅的血色和微漠的悲哀。在這淡紅的血色和微漠的悲哀中,又給人暫得偷生,維持著這似人非人的世界。我不知道這樣的世界何時是一個盡頭!   

我們還在這樣的世上活著;我也早覺得有寫一點東西的必要了。離三月十八日也已有兩星期,忘卻的救主快要降臨了罷,我正有寫一點東西的必要了。

三  

在四十餘被害的青年之中,劉和珍君是我的學生。學生云者,我向來這樣想,這樣說,現在卻覺得有些躊躇了,我應該對她奉獻我的悲哀與尊敬。她不是「苟活到現在的我」的學生,是為了中國而死的中國的青年。   

她的姓名第一次為我所見,是在去年夏初楊蔭榆女士做女子師范大學校長,開除校中六個學生自治會職員的時候。〔5〕其中的一個就是她;但是我不認識。直到後來,也許已經是劉百昭率領男女武將,強拖出校之后了,才有人指著一個學生告訴我,說:這就是劉和珍。其時我才能將姓名和實体聯合起來,心中卻暗自詫异。我平素想,能夠不為勢利所屈,反抗一廣有羽翼的校長的學生,無論如何,總該是有些桀驁鋒利的,但她卻常常微笑著,態度很溫和。待到偏安于宗帽胡同〔6〕,賃屋授課之后,她才始來听我的講義,于是見面的回數就較多了,也還是始終微笑著,態度很溫和。待到學校恢復舊觀〔7〕,往日的教職員以為責任已盡,準備陸續引退的時候,我才見她慮及母校前途,黯然至於泣下。此後似乎就不相見。總之,在我的記憶上,那一次就是永別了。

四  

我在十八日早晨,才知道上午有群眾向執政府請願的事;下午便得到噩耗,說衛隊居然開槍,死傷至數百人,而劉和珍君即在遇害者之列。但我對於這些傳說,竟至於頗為懷疑。我向來是不憚以最壞的惡意,來推測中國人的,然而我還不料,也不信竟會下劣兇殘到這地步。況且始終微笑著的和藹的劉和珍君,更何至於無端在府門前喋血呢?   

然而即日證明是事實了,作證的便是她自己的屍骸還有一具,是楊德群君的。而且又證明著這不但是殺害,簡直是虐殺,因為身體上還有棍棒的傷痕。

但段政府就有令,說她們是「暴徒」!

但接著就有流言,說她們是受人利用的。   

慘象,已使我目不忍視了;流言,尤使我耳不忍聞。我還有什麼話可說呢?我懂得衰亡民族之所以默無聲息的緣由了。沉默啊,沉默啊!不在沉默中爆發,就在沉默中滅亡。

五  

但是,我還有要說的話。   

我沒有親見;聽說,她,劉和珍君,那時是欣然前往的。自然,請願而已,稍有人心者,誰也不會料到有這樣的羅網。但竟在執政府前中彈了,從背部入,斜穿心肺,已是致命的創傷,只是沒有便死。同去的張靜淑〔8〕君想扶起她,中了四彈,其一是手槍,立仆;同去的楊德群君又想去扶起她,也被擊,彈從左肩入,穿胸偏右出,也立仆。但她還能坐起來,一個兵在她頭部及胸部猛擊兩棍,於是死掉了。   

始終微笑的和藹的劉和珍君確是死掉了,這是真的,有她自己的屍骸為證;沉勇而友愛的楊德群君也死掉了,有她自己的尸骸為證;只有一樣沉勇而友愛的張靜淑君還在醫院里呻吟。當三個女子從容地轉輾于文明人所發明的槍彈的攢射中的時候,這是怎樣的一個驚心動魄的偉大啊!中國軍人的屠戮婦嬰的偉績,八國聯軍的懲創學生的武功,不幸全被這幾縷血痕抹殺了。   

但是中外的殺人者卻居然昂起頭來,不知道個個臉上有著血污……。   



時間永是流駛,街市依舊太平,有限的幾個生命,在中國是不算什麼的,至多,不過供無惡意的閒人以飯后的談資,或者給有惡意的閒人作「流言」的种子。至於此外的深的意義,我總覺得很寥寥,因為這實在不過是徒手的請願。人類的血戰前行的歷史,正如煤的形成,當時用大量的木材,結果卻只是一小塊,但請願是不在其中的,更何況是徒手。   

然而既然有了血痕了,當然不覺要擴大。至少,也當浸漬了親族;師友,愛人的心,縱使時光流駛,洗成緋紅,也會在微漠的悲哀中永存微笑的和藹的舊影。陶潛〔9〕說過,「親戚或余悲,他人亦已歌,死去何所道,托体同山阿。」倘能如此,這也就夠了。

七  

我已經說過:我向來是不憚以最坏的惡意來推測中國人的。但這回卻很有幾點出于我的意外。一是當局者竟會這樣地凶殘,一是流言家竟至如此之下劣,一是中國的女性臨難竟能如是之從容。

我目睹中國女子的辦事,是始於去年的,雖然是少數,但看那干練堅決,百折不回的氣概,曾經屢次為之感歎。至於這一回在彈雨中互相救助,雖殞身不恤的事實,則更足為中國女子的勇毅,雖遭陰謀秘計,壓抑至數千年,而終於沒有消亡的明證了。倘要尋求這一次死傷者對于將來的意義,意義就在此罷。

苟活者在淡紅的血色中,會依稀看見微茫的希望;真的猛士,將更奮然而前行。   

嗚呼,我說不出話,但以此記念劉和珍君!   

四月一日。   
       
※        ※         ※   

〔1〕本篇最初發表于一九二六年四月十二日《語絲》周刊第七十四期。   
〔2〕劉和珍(1904—1926) 江西南昌人,北京女子師范大學英文系學生。楊德群(1902—1926),湖南湘陰人,北京女子師范大學國文系預科學生。   
〔3〕程君 指程毅志,湖北孝感人,北京女子師范大學教育系學生。   
〔4〕《莽原》 文藝刊物,魯迅編輯。一九二五年四月二十四日創刊于北京。初為周刊,附《京報》發行,同年十一月二十七日出至第三十二期休刊。一九二六年一月十日改為半月刊,未名社出版。一九二六年八月魯迅离開北京后,由韋素園接編,一九二七年十二月二十五日出至第四十八期停刊。這里所說的“毅然預定了《莽原》全年”,指《莽原》半月刊。   
〔5〕在北京女子師范大學學生反對校長楊蔭榆的風潮中,楊于一九二五年五月七日借召開“國恥紀念會”為名,強行登台做主席,但立即為全場學生的噓聲所赶走。下午,她在西安飯店召集若干教員宴飲,陰謀迫害學生。九日,假借評議會名義開除許廣平、劉和珍、蒲振聲、張平江、鄭德音、姜伯諦等六個學生自治會職員。   
〔6〕偏安于宗帽胡同 反對楊蔭榆的女師大學生被赶出學校后,在西城宗帽胡同租賃房屋作為臨時校舍,于一九二五年九月二十一日開學。當時魯迅和一些進步教師曾去義務授課,表示支持。   
〔7〕學校恢复舊觀 女師大學生經過一年多的斗爭,在社會進步力量的聲援下,于一九二五年十一月三十日遷回宣武門內石駙馬大街原址,宣告复校。   
〔8〕張靜淑(1902—1978) 湖南長沙人,北京女子師范大學教育系學生。受傷后經醫治,幸得不死。   
〔9〕陶潛 晉代詩人。參看本卷第73頁注〔5〕。這里引用的是他所作《挽歌》中的四句。

20090601

也許



今天是晴天,明天也許是陰天;也許明天是晴天,也許是雨天。所有的預測,都等待著結果,結果是無常的,但總離不開晴天、陰天、雨天。

天氣尚且可以猜度,人世間萬事萬物,變幻無常,是遺憾、是灑脫,是坦然,不論如何,「最後的時光」是無常的,何時何地我們不再知曉,但也總離不開,灰飛、煙滅。

走過殯儀館、靈堂、火化場和墳場,送祖母的最後一程,我從來不慣傷感,但我看著車窗外的風景,急管哀弦,也不禁也向蒼天問一句:匆匆數十年,人到底為甚麼而活?人到底憑甚麼活下去?是因為怕死,所以才求生?這未免本末倒置。

也許是要體驗所謂人生百味,也許是在華美的生命裡找尋快樂與幸福,我不慣傷感,但也不慣快樂。在這個倉皇的背景裡,又有幾多快樂可以讓人拾得?又有幾多的時光可以痛快?苦與樂都可以忘記,但痛,始終刻在骨裡。

都知道怨天尤人,沒有用。我在一切的道教儀式裡,再不敢有質疑,不敢有背叛,我挑著白燈,伴在紙橋旁邊為祖母開路,我們誠心俯拜,看著洪洪的火爐低聲說話,心靈深處,並不是真的相信祖母可以聽到,而是在繁瑣的儀式裡,我們已經無暇去傷感、去懷緬;也只有這等繁瑣的儀式與經不起質問的信念裡,我們才可以得到空白的寧靜,也只有在這樣的寧靜裡,得到惟一的安慰。

20090522

短說《巾幗梟雄》

一直喜歡看鄧萃雯和黎耀祥。前者有一種壓場感,我認為這歸功於她唸對白的節奏、語氣與肢體語言配合相當得宜,四奶奶其實與《溏心風暴》的荷媽相似,有一種正氣,又是以化解問題為己任,有智慧,有氣度,而且夠狠。

有了四奶奶壓場,觀眾要找不同的東西,自然找到柴九身上。黎耀祥活像魯迅筆下的小人物:貪生、怕死、迷惘而卑微。隨劇情發展,也是因為受四奶奶感染,逐漸變得勇敢、正義,是的,編劇要把他營造成「梟雄」,一句「人生有幾多個十年」,卑微的小人物,痛痛快快地活一世。

難得遇上可以一看的劇集,總叫我想多一點。例如究竟《巾幗梟雄》受歡迎,與《金枝慾孽》和《家好月圓》有甚麼不同?《金枝慾孽》徹底虛無,寫盡人性,有勇敢有軟弱,但不管裡手段多狠、智慧多高,人算總不如天算,說到底也不過是人。這等劇集在無記來說,真可說是奇蹟。《家》群戲多,一家人先齊齊坐說說做人態度、倫理道德,到最後有衝突有謊言來一場大吵架,看得緊張,緊湊,但看畢以後頭上總有問號:駛唔駛吵得咁密呀。所以我們只是記得荷媽鬧人,賣餅,其餘的都很快會忘記了。

這無可厚非,因為觀眾大可以熄電視,播dvd睡覺玩msn出街甚至齋坐都可以唔睇電視。《巾幗梟雄》呢,它有幾個大陷阱,一,是四奶奶接近完美,戲裡之氣度僅為老爺蔣喬能媲美,聰明才智猶有過之;二,是大奶奶癲得出奇,一個女人為了自己的兒子甚麼都做得出,也算是簡化了母親心理;三,是陣容分明,擺明是四奶奶鬥大奶奶,在這樣的前提之下,惡人一定要有惡報,否則觀眾如我會擺看電視劇(連電視劇都咁慘咁點做人〉。

但最重要的是「正氣」!不畏權,不為小利而忘大義!還記得柴九怒擲五條金條反牛鬼蛇神。亂世也可、天災也可,但做人要做得有骨氣。四奶奶可以不當平妻,但不可以與民為敵,力保米業;但面對壓迫與歪理,她可以連米業都不管,就與彭鏗這等惡霸周旋到底。這就是監察李添勝一直所執持的。在香港,曾蔭權可以公開地見利忘義,一句經濟繁榮穩定而埋沒歷史良心;五四運動九十周年,竟然以民族融和為題辦嘉年華,而忘記了九十年前為民族為民主而抗爭的人們!如果香港人看《巾幗梟雄》看得津津有味,且問問自己,自己心中是否有四奶奶這樣的一股正氣,高聲一句:憑你可以代表我!

20090518

樹下迂迴




微雨過後,天空突然澄藍,本來的烏雲散去。我一邊踏著單車,一邊仰望樹枝背後的天空,我喜歡這清新的流動的初夏。看著五月落霞,即使有任何悲傷的事,都令我感到突然靜好。

很多人覺得沙田多人,但每次我到沙田總覺得它是悠閒的,也許就是單車的緣故。有人在河邊散步,有人在河邊談天,更多人在拉著狗兒、更多人在踏單車。更多更多的人在這裡工作、吃飯、生活多年。沙田的日與夜,多人,但節奏總是閒逛的節奏。

或許更可能是童年的記憶使然。小時候一家人常到那建在爛地上的單車樂園,那裡有一間又一間彩色的鐵皮屋,像積木一樣。穿過城門隧道,從高處俯瞰,可看到白紅色的摩天輪。那天的公車就在那尋找快樂的公路上奔馳。沒有複雜的心情,沒有生活的擔子,這就是單純的童真,它已斷然逝去,即使記憶不滅。

樹下的我總是迂迴,像微微起伏的音樂,是傷感、是憂鬱還是適然,怎也說不準。上星期祖母離我們而去,清風與大海依舊,在我頭上的還是一片藍天。這個世界不會因為誰而停下來。它總是平靜、日常、緩慢、靜好。《天水圍的日與夜》的婆婆說了一句:「做人,是很難的。」她的女兒貴姐莞爾,答道:「有幾難啊?」她微笑,垂下眼睛看著握在手裡的水果。果肉被分了出來,在不同的人的口裡,可以是酸,可以是甜,但無論如何,當中的味道,只有自己才能知道。

我永遠記得背著祖母病床踏步離開的一剎那。

我終究還是在酸的一方。沒有人渴望被遺忘,沒有人渴望灰飛湮滅。而我們總不免於這樣的命運。樹上的天空,那白雲與清風不論如何也是無法捉住的。流動是世界的本質,而我們的本性與這本質背道而馳,我們總渴望永恒與安穩、渴望永遠被記得。於是我們惘然若失,眼看前路如此迷矇,還不得不走下去。緬懷,畢竟只是安慰的一種,而被安慰的滋味,也只有自己才能知道。

然而酸甜,也不過是味道的一種。於是我想起這個詞:今天。單車路上,樹下迂迴,時代的巨輪裡,容不下一個平凡人的奢想,但應該可以容下:散步的節奏、閒逛的心情,還有那和煦的微笑。
20090518

20090511

Blog四歲了!

自2005年5月11日開始寫blog, 即寫了四年,那是唸Mphil的時期,即剛剛才知道甚麼是學問。廣大的知識天地,我突然發現自己所知之少。那時寫影評比較多,而且寫甚麼都快。後來一段時間轉用wordpress,於是文章就轉了過去,又不懂匯回Plane Ticket這裡,但總是Error,算吧,不應強求,對舊文有興趣的朋友可click這裡

寫blog其實是一件頗開心的事,突然憂鬱可以寫一點;突然開心,也可以寫一點。無聊也可以寫一點;忙得要死了,也可以寫一點,逐漸你發現你會清楚自己多一點。

不論甚麼,都會有些人看,有些人回應。這當然要感謝各大讀者。然而我認為我和本blog讀者的關係是比較疏遠的。有些過往常留言的朋友,一段時間過後便會失蹤;有些彷彿斷斷續續的看,但不知何時有看,何時沒有看。我想說的是,其實作者不論寫甚麼廢話,也有一種欲望,希望知道誰在看,誰沒有看,那些文章讀者愛看,那些不——即使這些其實是沒有甚麼意義可言的。

我寫blog,也看別人的blog,知道讀者的心態。我一向也日是少留言的。看了有感受、有共鳴與在別人的blog上留言,其實絕對是兩回事。Blog的「盡在不言中」是很奧妙的。我們隱去的,包括:「咁耐都未update嫁」或者「yeah,update左,睇下先!:p」等美麗的話。雖然沒有言明,但我知道這是確切地存在的。所以不喜歡留言而又愛看本blog的讀者,無需留言,就按你們自己的性情,做你自己,我是知道你們的存在的。

我喜歡讀有個性的blog。文字是很「過癮」的,它依靠差異而存在,同時它總有一些模糊地帶,使各讀者的感受相近而不致會完全相同;而且它更有一股泛音,讓人清楚知道寫文字的人,是一個怎樣的人,不論如何造作、或者文字造詣何等高超的人,都勉不了被文字「出賣」。讀到有個性的人寫的blog,我會打從心底裡欣賞他/她起來。可是老實說,不幸的是,還是鄙夷的比較多。

近來討厭blog變成宣傳工具,變成廣告雜誌;也不願意看到blog像日程表。我喜歡那些寫日常、寫生活感悟的blog,像一個小花園,或者是夜裡,那坐在上面一起親密談天的床。

感謝Plane Ticket的生日是晴天。藍白是我最喜愛的色系。

20090510

品評事件簿

不知從何時開始,不論友人對在下衣著和外貌皆有品評習慣。更多喜歡說我像某某明星或演員。大概大家對我沒有甚麼心底話想說,話就留在外面。創傷記憶,有兩次。

芸芸人海之中,最多莫過於是平井堅。一直對這人不熟悉。我說:「平井堅嗎?知道了,唱假音好叻嫁嘛。」友人CY說:「係啊,原來佢有印巴藉血統,都話你係巴基「冷」(打冷近音)坦人。」我當然裝聾扮啞:「日本好紅那個嗎?」友人說:「係,有印巴藉血統那個。」看來我說甚麼她都會一直說「印巴藉。」上了鏈的機器。又聽見另一友人曾拿起電話笑笑口說:「我和平井堅行緊街。」我心中冷了一下:「唔駛咁介紹我下嘛」,他續道:「不過係縮左水的平井堅。」心想幸好我身旁無刀,只要有五秒時間,就夠我淋熄殺意。

bbq途中,不知何人發起的話題,指著我說:「你看他像誰!」我實在不懂做反應。有的厚道人士說鄭嘉穎,有些像黃凱芹和海浚傑。心想,果然不大熟絡,正欲在客套話中陶醉飄起。突然身旁由小學同學kl一句說:「他像喬寶寶。」當堂震了一下,直想握緊拳頭反擊。但回想自己曾說他像狐狸,仲要笑著補一句:「仲要係吸毒個隻。」相對我的「吸毒狐狸」,他尚算厚道,當場一聲不出,學柴九一句:「打破門牙血裡吞!」。

20090505

期限

《西遊記大結局之仙履奇緣》裡說:「如果要為這份愛加上一個期限,我希望是:一萬年。」天長地久有時盡,此恨綿綿無絕期,感動我的不是「一萬年」三個字的深情,而是自古人們都是慨嘆「有時盡」三個字,為甚麼至尊寶要心痛地加一個「期限」?生有時,死有時,但我們只知道有時,而不知道何時。有了期限,飄忽的心靈有了穩固的立足點,悔疚遺憾反省補償甚麼也好,總有一個穩健的時限給你逐一去完成——但這終究不過還是希望、還是奢想,人總得面對:事過境遷,一切已經無法挽回——此情可待成追憶,只是當時已惘然。

黃偉文填《心淡》:「由這一分鐘開始計起春風秋雨間,限我以半年時間慢慢的心淡。」他的歌詞,就有這樣的決心,不再為時間之流上飄泊不定,反而用一個期限警醒自己,堅強自信。林夕的《明年今日》也是一樣:「明年今日,別要再失眠。」承受是《明年今日》的重要信息,這是我心目中的勵志歌。一萬年、半年、明年,可見各人的勇氣和自我要求。張愛玲最具代表性的散文集名為《流言》,就是說: "Written on Water", 是說它不持久,而又希望它像謠言傳得一樣快。與其說是與時間競賽,不如說是和人心。張說:「人是最拿不準的東西。」在水上寫字,一寫變化,語言便了謠言,就是一種錯讀;對於人心,我們經常如此。

有時我會學習德國社會學家齊美爾:就把一切交托給眼神吧。不過有一種危險,坦白是雙向的,你從別人的眼神裡找到珠絲馬跡,別人同樣可以。我們現在廣用msn, sms, 看不到別人的眼睛,聽不到別人的語調,那就確切的應驗了張愛玲所說的「流言」,錯譯處處,讀出偏頗的人心來,而我們對自己的直覺感應深信不疑,跌落本應不該存在的深淵裡去。

如果我要給這種深信不疑一個期限:我會向黃偉文學習,愈短愈好,就一個「五月」。為一個不值得的人,一個月的期限就夠。假使我們之間的話已經變淡,五月落霞再美,也不過是養在淡淡的水裡,不要也罷。

20090430

嚴冬誌


〈嚴冬誌〉是我去屆中獎的得獎作品,一直沒有為它說點甚麼,朗誦會也不選它。本來只望印在第二本詩集,不發表,後來可洛說《月台》17期想做一個情詩小輯,想配合二月情人節後中央圖書館的情詩講座,我看自己手上沒有像樣的情詩,於是惟有把它拿出來。

〈嚴冬誌〉是在我的詩作中罕有地有特定對象的,其實我很多情詩的對象都是虛設的。寫這段感情的,在〈嚴冬誌〉之前其實有幾首,不過都刪掉了,不論曾發表與否,都不會在下一本詩集出現。以為這段感情已經告終,但又好像不是,於是近來寫了〈復活〉。現在看來,〈嚴冬誌〉所盛載的感情無論如何都不會再現——至少不會這樣激烈和沉溺——這點鍾生很快便點出來了,所以我又不相信這種「復活」會成事,大概它真的死掉了。

參賽前〈嚴冬誌〉是有副題的,寫明給誰,後來覺得這詩只宜作一個紀錄,於是刪掉。我給自己這樣的限期:賽果出現前這詩對我來說已經無意義。的確這就像〈玻璃之情〉所說:「你會記得我是誰,猶如偶爾想起過去玩具。」感情的記憶就是這樣奇妙,它永遠存在,看似淡化了,卻彷彿在提醒自己是善忘的;無可無不可,說得容易,做起來卻幾乎是不可能的。玩具破舊了,不捨得丟掉,也不能丟掉;其實忘掉過去不正是勇敢地過新生活麼?實情是無奈——不是這樣,可以怎樣。草率地背叛自己的詩,是不誠實。

大概是近來聽太多張國榮的緣故:執著的憂鬱。大概我這生都不應再這樣草率地背叛自己的詩作。於是就一反常態地在這平凡的深夜時份,談起自己的詩來,希望未來的自己不要刪掉這篇文章。


我們沉靜不語的時候
牆壁便浮出半透明的話來
那是一朵一朵的浮花
在黑夜裡慢慢飄移
在這水築的城市裡不曾破碎,只會擱淺

——節錄自〈嚴冬誌〉

20090429

冷極知暖

有一個很不好的習慣,睡覺的時候,喜歡聽著MP3。己經不是第一次,我的夢裡有歌作為背景音樂,不知為何,這些夢特別容易記得。

昨晚的夢是這樣的,我身處類似校園的地方,坐在樓梯上,最低的兩三級,街燈極黃,我的左邊有馬路,還有車,大概不是深夜的時候,但世界只有我一人。天空下著微微細雨,街道和我眼前的地方,都泛起水的鱗光。這時我聽著的,是張國榮的歌。

我夢見自己最心愛的人死了,剛剛葬禮完了,我穿著的是卻白色襯衣(和前天講座的一模一樣),直紋西褲,印象中沒有領帶,我太悲傷,再沒有力向前走,於是坐在樓梯的最底的二三級處,我把手臂擱在膝蓋上,頭埋在手臂裡,彷彿想一直的鑽下去。彷彿有這樣的聲音:我永遠都不能再見到他了,永遠不能、永遠不能!就這樣,我哭至崩潰,肩膀抽動著,我彷彿聽到自己的哭聲,蓋過了所有的市聲。此時我聽到哥哥的歌,是《追》,一會兒後是《今生今世》。我心裡想,我還可以唱嗎?當作是最後一首歌?

這時有一群比我更年輕的人走過,我只看到一群影子,整個夢境都朦朧起來,我哭得更厲害了,我大概是虧欠了他,我大概又製造了遺憾,錯過了訣別的時刻,所以才哭得這麼厲害。

後來睡醒了,那種悲傷的感覺還在。眼和鼻子都感到很酸軟,大概身體真的受不了要哭出來,所以睡醒了,但我終究不能哭出來。這種哭不出來的酸軟感覺佔據了長夜,而哥哥的歌聲原來早已唱完了。我懷念夢裡的坐著的姿勢,絕對的空洞、孤獨和遺憾,讓城市暖了起來。

20090425

木馬搖座

從前住處旁小小的遊樂場,有三隻以不同動物造型而建造的搖搖座(不知其名,姑且叫它搖搖座〉,一為橙色的獅子,一為棕色的海獅,另一隻已經忘記了是甚麼。小時候跟姐姐各霸佔一隻當作是自己的,獅子是我的,海獅是姐姐的。從前的家在三樓,可以直接看到遊樂場,下雨的時候看到它們默默地不能動,竟然有衝動拿雨傘下去保護牠們。那影子,隱約就是孤獨的影子。


這是我跟它惟一的合照。在換牙,顯然已經偏瘦了,不知在喚甚麼。後面的樓梯是熟悉的,每天都從那裡走回家。現在遊樂場還在,但只餘下海獅了。小小的遊樂場裡,軟墊上只餘下一隻海獅,顯得更加破落了。大概因為其他兩隻破了,政府又懶得重建,搖搖座又不可以用來曬衣服——沒有人會投訴,故此就這樣丟棄這個陪我長大的遊樂場。

小小的屋邨遊樂場,是我們最先摒棄的,人長高了,鞦韆太小了,也沒法在滑梯之間穿梭自如。搖座也顯得很小了,坐上去便彷彿會把它壓壞了,而且再無法坐得舒服。那小小的獅子會不會是被那些懷緬童年的人坐破了?如果是,大概是一個相當殘酷和冰冷的儀式。

與其說是我們離它而去,倒不如說是它們首先捨棄我們。

其實現在還很懷念這些小小的公園和遊樂場,正如同樣懷念那些製作粗糙的同樂日。僅用帆布搭成的臨時攤檔,有遊戲有獎品。想玩也要不斷央求父母,或是要輪候很久——也是不容易的。這些執著、期待和欣切,都很快地溜走了。因為我們要得到的東西,逐漸容易得到了;而那些很難得到的東西,不用多少時間,我們便因為害怕失望而放棄。

有了想法就註定會有苦痛,三歲的孩童在地鐵大呼小叫,會被原諒;成年人想哭一場,都被配以軟弱之罪名。直率地走向那搖晃的木馬,坐在上面幻想在草地上奔馳,開懷的單純的玩樂,都已經遠去了。緊緊地握緊了A的時候,B自然就會在一角靜靜枯乾。這是平常的——平常,就沒有惆悵的資格。

這張照片何時拍的呢?已經忘記了。但現在我還是這麼喜歡木馬和藍色的棉襖。有些事總會被忘記,而有些事總是懂得存留。我看著前路,指引我的,正是這木馬搖動時的「依依……呀呀……」的輕柔聲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