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11228
是這樣的城市
看《天與地》,最喜歡看倔強的Yan說話,一針見血,自我中心,通常後悔,最後說一句:係!係我攪錯哂。
然而這不是人生嗎?走過的路回頭看來,好像可以走一條更好的,或者走快一點走慢一點,總之缺陷處處,如果,可以重新來一遍,一定可以更好。我們總是在折衷之中生存,像永遠摘不到最好的麥穗,像永遠看不到最亮的星星。
問題是,是不是永遠摘不到最好的麥穗,看不到最亮的星星,便不走進麥田,便不抬頭看看這個美麗的天空?
有人勇敢的走下去,有人回退回自己的安全的洞穴裡。
這便是人,我們不曾堅強而乾淨,自己心中有最真實的照妖鏡,三頭六臂,黑心膚淺樣樣皆有,問題是,你選擇勇敢面對,還是自欺欺人。
所以我討厭道德的高地,因為太不接近人間。所以我永遠彷彿被多多少少的憂愁圍繞着。你也是這樣嗎?儘管錯,讓我錯到死嗎?清醒很痛,但麻醉藥畢竟是錯覺,而且永遠有限期。
年紀漸長,逐漸明白自己是一個怎樣的人,也因此,很難再喜歡自己,多一點。
20111218
廣場
後來,我才發現我最喜歡威尼斯的聖馬可廣場。
那一次旅程並不多雨,在意大利的日子,沒想過會遇上一場雨。走出火車站,威尼斯在陽光之下,水面的粼光,是一點一點等待張開的記憶。只是走着走着,烏雲迫近,到了聖馬可廣場,雨便來了。
我走進教堂,看到原本人很多的廣場突然空曠起來,只有一個餵鴿子的人,帶上帽子,還在廣場的中央,於是那群鴿子也沒有飛走,像眷戀着這突如其來的、變異的灰色時刻。
那時我只想雨快點停下來,因為我還有很多地方沒逛、因為威尼斯只佔了我整趟旅程計劃中的半天。我追逐、匆忙,即使是半天,還是渴望得到最多。於是,我沒有看清楚那灰灰的天空,沒有看清楚咖啡館那些悠閒的人,聽不到教堂的鐘聲裏,有綿長而溫柔的安慰。
我無法向你解釋,為甚麼在很久以後,我突然會想起這個我毫不認識的廣場,我彷彿看着廣場上的燈一盞一盞地熄滅——那是我生命的燈,是我生命中種種的可能性。
在廣大而寬闊的大海裡,我只能選擇回程的那條航道。是的,這是一個逐漸陸沉的城市,最後大海愈來愈闊,而航道,就此不再重要。
20111215
雜物先生
。或許真的有這一種店,寄賣的店。
。這種店不是換錢,是換一個遺忘的機會。
。要寄賣的不是籃球、烏龜、情信和枯草,而是一種失落,渴望遺忘或者拒絕遺忘。人就是這樣的一種生物,總喜歡擺出拒絕的姿態,然後默默接受。
。倔強又軟弱,這總我讓我想起自殺的鯨。
。流年似水,的確如此,25歲的時候,有前輩說我的詩作滄桑早衰,其實那是青春,說愁說憂傷,是我近年最不敢做的事。
。於是發現,真的老了。
。譬如害怕孤單,但孤單愈近。譬如喜歡一些謊言,像有一陣輕聲絮語:天長地久還在。而我可以毫不猶疑地深信着。
。我的雜物也有不少,可以拿些甚麼去寄賣?那些物件都很單薄,其實沒有甚麼回憶,或者忘了。
。浸大的同學訪問我,原來我最喜歡的顏色是透明,通透但無力。
。或許真的有寄賣的店,但我不會去。
。和朋友說起,我最害怕的病是腦退化症。人生在世,我們還有甚麼東西可以憑藉呢?有甚麼可以恒久的呢?不過是回憶,你連回憶都拿走,這是造物者最大的毒咒。
。那我們,還憑甚麼相認?
。我羨慕那些寄賣的人,賣的東西愈多,他/她的記憶愈多。
。所以,寄賣了,店還在,就記得拿回你的東西。20111206
20111118
依然是我和我的隨身聽
20111103
灰紫色
20111027
那些年其實已經不在了:看《那些年,我們一起追的女孩》
很多藝術家的第一部作品都有強烈的自傳性質。九把刀把自身的青春戀愛經驗搬上銀幕,感動了在台灣成長的「已青春」一代,在隔岸的香港又能否引起廣大共鳴?
電影裡的男主角被徹底美化了,除了外表討好以外,更重要的是一切被教育界定義為「壞學生」的標準,在電影裡都變成了美麗的青春符號。不讀書的幼稚男生,否定學習對人生的影響、承受體罰反而成為了思想解放的路徑。為了女孩子而讀書,成績進步,一反學校所信奉的「戀愛會令學業退步」的「金科玉律」。最後男女主角經歷了聯考和大地震,不知不覺間,瞹昧的情感發酵了,不論是變壞變甜或者變酸,味道變了是鐵一般的事實,昔日的友情要長埋心底,男主角的痴情形象徹底的「被確立」了。
那麼這電影之所以會有兩極反應,大概是究竟觀眾面對這種自傳性味道甚濃的電影,有沒有意識到當中的「改造成分」。有觀眾可以把之成為打開昔日青春之門的舊鑰匙,一切被裹上淡黃色的膠,瑕疵都變成了美麗的痕跡;有觀眾可以重新回望自己的青蔥歲月,細想下發現自己年青時原來只會讀書,蒼白一片,於是緬懷一個已經遠去了、可以發生很多事,又甚麼都沒有發生的年代,一臉惋惜;也有觀眾有感九把刀把自己改造成深情情聖而忿忿不平,脫俗浪漫的純愛譜原來只是一塊薄薄的布,被掀起之後,不過是庸俗的商場計算,「那些年」,其實已經不在了。
姑勿論如何,我認為電影的最大看點,還在於舒徐的敘事節奏,還有一連串已逐漸成為台灣品牌的天燈、鐵路和單車所串連的鄉郊情懷。畢竟作為一個生活在緊張都市的香港人,大概知道在鐵路上漫步,在月台上靜靜想念一個人也算是不可實現的浪漫想像。電影也成功開放一個讓讀者進入的系統,劇情不算獨特反而造就了一種親切氛圍。即使一切計算實在着跡、那些所謂警句略顯生硬刻意,這電影也可算是一套可以讓人徒勞無功地思考一下人生的電影。
20111022
你就是一個煩人
只怕,還未大徹大悟。
我們都聽過這樣的一個故事,來,去麥田找一棵最美的小麥,欲望落空,到頭來要訓勉世人:世上並沒有最好,然而,是誰叫我走進去,作選擇、作比較?
一棵小麥,我再看不見廣大的天空,啊,天空外的雲與星,今生,我與你們無緣。
如果我只有今生,就是說,這些美麗的事物,我只可看而不可得,這是不是一種懲罰?
舟上的水蓮的影子,遠處月光的光波,通通都是想像。
我活在石屎都市中,在像沙甸魚群般密集的人群裡穿梭,誰消失了?誰進入了你的世界又偷走了?誰人你為他/她打開大門,卻看也不看就走掉了?
這其實並不可悲,可悲的事,從來都是關乎最親愛的人,擁有是失去的開始,升得愈高,跌得愈痛。
你這個人,很煩,我跟自己說,你這個人,很煩。
20111009
在唱不出那樣的歌曲
這是近三十歲的感悟,時間的確會讓人成長,世界的確有時會變得不一樣。
小時候,只要能夠吃到麥當勞就能樂透半天了。最開心的童年回憶是父母帶我到荔園去,那些簡單又粗糙的機動遊戲,那「掉香口膠」的白色瓷磚,還有那不消幾秒就轉了一圈的叮叮船。當然我最喜歡是大象天奴,當然我也看不到牠的腳被綁上鐵鏈。
我感到悵惘,是因為我無法回到那時的時光裡去,我永遠也不能回到那樣的心境裡。
唸書的時候,無論多難的問題也有答案,但成長以後呢?有很多人和事是沒有答案的;唸書的時候只有會考和高考,但原來成長以後,大大小小不同的考試更難誇過去。
如果可以給你選擇,你會選擇長大嗎?
我還是會答是:即使這個世界千瘡百孔,但成長過後,才是你自己的世界。沒有人說自己的世界是保證快樂的,沒有人說自己的世界保證自由,也沒有人告訴你未來一定會更好。然而,這是你的。
是的,再唱不出那些純真的歌曲;是的,再沒有純粹讓人快樂的風景了。是的,灰色已經穩健地佔據了我心一隅;是的,再沒有讓我感到絕對悠然的草地了。
但大抵有些讓我快樂的事會繼續發生嗎?但大概有一些更美麗的夢想在等待着我嗎?我漸漸遠離了光,但答案卻逐漸明晰了。
我又想起《火鳥》的一句歌詞:「你也痛醒請做證。」你來當我的證人好嗎?謝謝你,親愛的。
20110929
敲醒文字的靈魂——讀西西的〈店鋪〉
在中學會考舊課程中,只有兩篇文章屬香港文學,一為黃國彬的〈聽陳蕾士的琴箏〉,一為西西的〈店鋪〉。今天課程已經改了,但這些文章依然深深印在我的腦海裡。還在當會考生的時候,我喜歡前者,大概是被那些虛無的意象吸引,有時愈難明白的詞與句,反而最能吸引學生,對於平實樸素的〈店鋪〉,自然是沒有好感,加上那時對上環一帶並不熟悉,自然覺得遙遠而陌生。
然而閱讀文學作品與科普作品的最大分別,是前者在不同的年紀看會有不同的感受,相反後者是知識,看過一遍便夠了。從這個角度看,真正的文學作品,是不死的,讀者不會忘記,只會重看。現在讀來〈店鋪〉當然深刻得多。我們且看首段:
那些古老而有趣的店鋪,充滿傳奇的色彩,我們決定去看看它們。我們步過那些寬闊的玻璃窗櫥,裏面有光線柔和協調的照明,以及季節使它們不斷變更的陳設。然後,我們轉入曲折的小巷,在陌生但感覺親切的樓房底下到處找尋。
讀這一段的時候,我們很容易被「新舊對比」搶去了我們的視線,古老有趣的店鋪和新的以玻璃窗櫥作飾的新店作了對比,然而我認為這一段的關鍵不在對比,而在「找尋」:原來城市裡有很多東西等待我們去發現,這些東西很容易被忽略。這些東西雖然古舊,但在年青人眼中,何嘗不是既陌生又新奇?這些東西就是古老的店鋪、店鋪裡的東西和店鋪名字背後的故事。於是,整篇文章,其實是「尋寶」。原來要尋寶,毋須穿越深林瀑布、毋須開山劈石,原來寶藏就在我們的四周,於是一種「親切」的感覺油然而生。西西帶領我們遊走老街,像一位興意盎然的小孩子。最後她對我們說:
當大街上林立著百貨公司和超級市場,我們會從巨大玻璃的反映中看見一些古老而有趣、充滿民族色彩的店鋪在逐漸消隱。那麼多的店:涼茶鋪、雜貨店、理髮店、茶樓。舊書攤、棺材店、彈棉花的繡莊、切麵條的小食館、荳漿鋪子,每一間店都是一個故事。這些店,只要細心去看,可以消磨許多個愉快的下午。如果有時間,我們希望能夠到每一條橫街去逛,就看每一間店,店內的每一個角落以及角落裏的每隻小碗,甚至碗上的一抹灰塵。灰塵也值得細心觀看。正如一位拉丁美洲的小說家這樣說過:萬物自有生命,只消喚醒它們的靈魂。
我們的靈魂在哪裡?
這段文字發人深省,西西解釋了保育為何重要。都市人總以為建設等於進步,卻從不知道建設可以是退步:建設讓我們忘了人們奮鬥的可能、忘掉了民眾苦心經營的汗水,更重要是忘掉了個性的發展。每間店鋪因為它的歷史而展現了不同的個性,且看名牌店林立的大商場千篇一律,我們又如何在複製的環境中細讀關乎人心的故事?在企業壟斷的大環境下,小市民又如何可以創建自己的事業?原來不知不覺間,我們都成為了品牌的勞樸,且甘心去當這樣的勞樸。
除此以外,西西還教導我們要發掘事物的靈魂:「萬物自有生命,只消喚醒它們的靈魂。」是的,死物有情,凡物都有人味,我們只要細看一下,物件上面的時光的痕跡,加上想像與追尋,並不難發現城市裡那些隱藏了的絮語,原來是十分動聽的音樂——那就是它們的靈魂。
描寫過後的提升
在寫作上,〈店鋪〉也給我們很深的啓發,在讀這篇文章時,我們知道作者用了不同的手法好讓景物如臨讀者眼前:細描、白描、多感官描寫、定點描寫、步移等等,但原來一篇文章也有靈魂,那就是中心思想,〈店鋪〉的中心思想,在於「喚醒」兩字,作者希望讀者,可以透過步行細看,發現城市中那些快要消逝的事物的珍貴價值,一方面是對古舊事物及本土文化的欣賞,與此同時希望讀者別忘掉自己那可以探索靈魂的眼睛,勿被都市化麻醉自己的神經。因此描寫具體能令景物活現,但要讓人感受深刻,就必須在描寫以後,抒發感情或闡揚感悟,不然文章便會失卻靈魂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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全文
店鋪 西西
那些古老而有趣的店鋪,充滿傳奇的色彩,我們決定去看看它們。我們步過那些寬闊的玻璃窗櫥,裏面有光線柔和協調的照明,以及季節使它們不斷變更的陳設。然後,我們轉入曲折的小巷,在陌生但感覺親切的樓房底下到處找尋。
偏僻的小街上,電車的鈴聲遠了。我們聽見殼拓殼拓的木頭車搖過。街道的角落,隨意堆放著層疊的空籮和廢棄的紙盒,牆邊靠著擔挑和繩,偶然有一輛人力車泊在行人道上打盹。在這些街道上,肩上搭著布條的苦力蹲著進食,穿圍裙的婦人在捲煙,果攤上撐著雨傘,一名和尚提著一束白菜走過。
街道是狹窄的,道路烏黑而且潮濕。道旁的建築物顯示出年代的風霜,在樓板和泥牆之間,古老的傳統在逐漸消失。是電梯的發明,使這些屋子提早老去。
我們看見許多店,沒有一間相同,它們共同生存在一條街上,成為一種秩序。許多類型相似的店喜歡群居在一起,彷彿它們本來就是同鄉;但有些店有不同的鄰居,它們顯然已經結識了不少籍貫相異的朋友。
這邊的一列店陰暗而神祕,敞著一道道長條子的門縫,看得見裏面擺著鑲雲石的酸枝扶手靠背椅,牆上懸著對聯和畫屏,花梨木的几上擱著瓶花。窗框上的花飾,是當年流行的新藝術圖案,轉瞬間卻是另一世紀了。
那邊的一間籐器店是開朗的,它正如花朵般展散著無數的冠辮:門前放著木箱和竹籮,門邊倚著小矮凳、竹掃帚,門沿上掛著燈盞也似的籐籃。我們都喜歡這店,它不但富於店的奇異風采,還令我們想起,這些籮和籃、竹器和籐器,都用手逐個編織而成,它們本來就是一種美麗的民間藝術。
我們一面看店的外貌,一面追究它們的內容。藥材鋪裏有極多的抽屜和矮胖的瓶,瓶上的名字如果編排起來,就像一部古典的簡冊了。一間玻璃鏡業店,除了鏡子、藥箱、魚缸外,還陳列著點金的彩釉彌陀佛和福祿壽三星。檀香鋪子裏有金銀箔紙、朱漆的木魚和垂著流蘇的雕刻珠串。而茶葉鋪,裏面有細緻精巧的陶壺。
我們說,如果閉上眼睛,也能夠分辨店鋪的性質。整條街的氣味幾乎是混合在一起的,但走到適當的距離時,就可以辨別出那一間店是那一類了。臘鴨店是油油的。南北杏、甜百合是香草味的。檀香反而像藥。麵粉有水餃的氣味。酒、紫菜、地拖、書本、肥皂,都有自己特別的氣味。甚至玻璃,也好像使我們想起海灘。
我們不但喜歡這些店的形態和顏色,還喜歡店內容器的模樣。像那些酒曇,用竹篾箍著,封了口,糊著封條。忽然想起水滸人物來了:先來四兩白乾哪。那些麵粉袋,上面印著枝葉茂盛的樹和菜蔬,可以縫一件舒適的布衫哩。
有時,我們仰望店鋪的上層,一間古董店的二樓上排著一列白瓷花瓶,還有西藏青的獅子。店鋪的樓上,朝上數,數幾層就是屋頂,旗桿和年號告訴我們樓宇的歷史。有些牆剝落了,透出內層的紅磚,都變作曬乾了的橘子皮色。一座已經拆卸的樓房,現在正以木條支撐著。大片的草蓆,圍著工場的高欄,裏面是起重機的鐵鏈和樞軸在轉動。還不曾開始打樁的空地上,低陷的泥洞裏長滿了荒蕪的牛尾羊。
有些店鋪開設在簡陋搭就的木棚裏,屋頂是石棉瓦和鋅鐵,它們還僅僅是一個小攤檔。但這並不等於它們就缺乏性格。譬如鳥鋪子,屋簷上掛滿了鳥籠,像花燈。當我們經過,不但看見形狀和顏色,還聽見聲音。是吱喳的鳥鳴伴我們橫過馬路。
另外一個小攤上插著雞毛帚,長條子的羽毛,繞著籐枝纏紮,就製成雞毛帚了。它們的顏色和菊一般多。縫旗的鋪子隱藏在一條小巷的入口,從拱門外朝內張望,瞥見一角角翠綠與朱紅。刻圖章的老先生還會做餅模,他就把它們掛起來,木模裏凹蝕著魚和蝴蝶。這種製餅的藝術,也許要隨著麵包的泛濫而被淹沒了吧。
店都有自己的名字,它們彷彿也各有一位就像我們那樣的祖父,當年為了子孫的誕生,把典籍細細搜索。賣參茸杞子的叫堂。賣豆賣米的店叫行。有的店叫記,有的叫捉蛇二。都樸素。
當大街上林立著百貨公司和超級市場,我們會從巨大玻璃的反映中看見一些古老而有趣、充滿民族色彩的店鋪在逐漸消隱。那麼多的店:涼茶鋪、雜貨店、理髮店、茶樓。舊書攤、棺材店、彈棉花的繡莊、切麵條的小食館、荳漿鋪子,每一間店都是一個故事。這些店,只要細心去看,可以消磨許多個愉快的下午。如果有時間,我們希望能夠到每一條橫街去逛,就看每一間店,店內的每一個角落以及角落裏的每隻小碗,甚至碗上的一抹灰塵。灰塵也值得細心觀看。正如一位拉丁美洲的小說家這樣說過:萬物自有生命,只消喚醒它們的靈魂。
20110917
你的心中要有花
在香港談教育,可以說些甚麼呢?作為中學教師,我們有所謂專業發展,就是談「學」與「教」兩個課題。但我常覺得這有點可憐,尤其是那些在學院裡用一輩子的力量,去埋首所謂教學法研究、課程架構研究的人,意義何在?當然當中有人只是為了兩餐奔馳,或者為了學院光環而做這些研究,但無論如何,他們忽略了一個最重要的因素,是人。
前輩說辦雜誌開客源,拋低身分有憧憬無疑值得敬佩,但我覺得是放錯了方向。要文學興隆起來,動力不在作者,而在讀者。讀者喜歡閱讀、喜歡文學,自然就會買書、買雜誌,這是第一步;但有質素的讀者,不買你的書、不買你的雜誌,也很簡單,就是他對於刊物的內容不以為然、不認同或不喜歡,這才是第二步。第一步做得不好,第二步便舉步為艱。
要培養一群有質素的讀者,就從教育下手,但我們都知道這是很困難的。因為香港的教育是考試主導,但或許有人會問,全世界哪一個國家沒有考試?但香港不一樣,香港的生活迫人、競爭很大,你在考試失手,另一波人就上來挑戰,你連學位都沒有,就連生活也有問題。於是在這世代、這城市,你要他們熱愛文學,是一種奢求。
我們更忘了有一大批過不了關的學生,他們能力較低、基礎較弱,幾乎沒有機會入大學了,有些老師覺得,他們將來有一份穩定職業就算是萬幸了。我覺得這是等同放棄了他們,我不同意。在法國,幾乎所有階層的人都看過或聽過《小王子》;在東京不唸文學的人也會看村上春樹;我認識的一些台北朋友,不是唸文學的,工作多年了,也知道夏宇,有些更唸出她〈甜蜜的復仇〉,這證明,文學的對象不應只是中文系學生、不應只是那群有機會入大學的學生、也不應只是學生,而是所有人。
如果文學是一朵花,這朵花在每一個人出生之時,已經存在,問題是它睡着了,問題是有沒有人把它喚醒。有時在課堂上,面對能力多弱的學生也好,只要一談上文學,談上文字背後的深層意義、那豐厚的感情和對世界敏銳的觀察,多木納的同學眼睛也會閃一下光,這給我很大的鼓舞,即使有時那光是多麼微弱和短暫,卻引證了,其實每個人也會關心這個世界、樂於探討生命的。
然而我總覺得悲涼的永遠不在學生,而在老師。學院的教授說現在的新高中課程,不是為了培養學生考進中文系,而是希望所有學生也有運用中文的基本能力,譬如寫一封事務書信、譬如可以在餐廳裡聽到別人的指示,為客人服務。我無法認同,即使這個學生能夠寫一封好的書信又如何?即使他可以在餐館清晰聽到客人的要求又如何?他只是一個沒有靈魂的工作機器,而重點是這是培訓老師的課程啊,那我們的中文老師將如何教育我們的下一代?
還有那些活躍於香港文壇的作家們,少一點猜忌、少一點虛榮,把心力放在作品分享上、把心力所在評論作品上,不是更好的嗎?
在校的科主任老師跟我說了兩個字:播種。其實我們都知道的,但我們會氣餒,因為花不常開。要身體力行,在考試、教學和行政工作以外,用更多時間來推廣文學,對老師來說,何嘗不是奢求?但要相信,這群愛看時鐘等候下課的學生,其實也喜歡文學的,也會為作家們的看法所感染的,那麼文學的花才能開,世界才會更美麗。
在教育機構裡工作,老師很容易被那些教學法、教學效能、考試所「洗腦」。那中文老師就是最後的把關的人。是的這篇文章的是給中文老師、寫作班老師的:「你的心中要有一朵花」,沒有你們,學生心中的花就不會開,學生心中的花不開,懂得閱讀的人就愈來愈少,沒有人閱讀,文學自然就會消亡,世界自然就會愈來愈鄙俗和木然。所以,共勉之。
20110905
等
20110829
夏花秋葉
這或許是老生常談了,在牛頭角道街市對開,有一位老婆婆「擺地攤」賣東西,貨品很零碎,一看便知道是拾回來的,但貨品很齊整地被鋪在藍白相間的帆布上,她駝背,總是在忙着執拾自己的貨品,後來有一名小販管理隊隊員走過,邊走邊說叫那位婆婆拾好放在路旁兩邊的貨品,但只是循例的叫一聲,很快便走過去了。那婆婆唯唯諾諾地應了一聲,低着頭,似乎兩人都有默契,兩人都是為了生活,他警告了,她知道他不會捉拿她。
20110822
女皇的無人之境:加莫娃的排球道路
自1998年開始,加莫娃(Ekaterina Gamova)加入俄羅斯國家隊。當時的俄羅斯球星如雲,除了兩大主攻手安達摩露娃(Artamonova Evguiena)和歌迪娜(Godina)以外,還有接應二傳蘇高洛娃(Sokolova)和連奪多項大奬賽的快攻手迪真高(Tichenko),加莫娃以202cm的身高橫空出世,在眾球星中竟然還能引起注意,並不是因為身高(當時還有比她高的204cm的樸達荷娃),而是因為她總有一種不在乎俗世眼光,活在自己的世界裡的高傲氣質。
加莫娃的鋒芒在2001年的大冠軍盃得以顯現(當時她已正式頂替了歌迪娜擔任正選主攻手),但即使如此,在2002-2003兩年的賽季裡,她最多也是和隊友平分春色,俄羅斯在2002年世界錦標賽準決賽不敵美國,在2003年世界女排大獎賽總決賽冠軍戰不敵中國,隨後更在歐錦賽落敗而痛失參加2003年世界盃的資格,當時俄羅斯陷入低谷,排壇大抵還是惋惜一代名將安達摩露娃還沒有品嘗世界三大賽冠軍(即世錦賽、世界盃和奧運,當中又以世錦賽和奧運榮譽最高)的滋味,這意味著,那還不是加莫娃的時代。
2004年俄羅斯兩大攻手安達摩露娃和迪真高受傷,只餘下加莫娃。因為2004年是雅典奧運年,這時俄羅斯怒吼教練卡爾波利召回蘇高洛娃,由此俄羅斯重回90年代初打兩個主攻的傳統方式。我一直偏愛這種方式,高舉高打意味着輕視對手攔網的高傲態度,明目張膽的進攻展現英雄式的個人能力,這恰恰是製造了一個舞台,給予天才運動員展示自己的與眾不同。2004年俄羅斯一直不被看好,在瑞士精英賽僅得第六,繼而卡爾波利放棄參加大獎賽,秘密練兵,在缺乏良好副攻和攔網水平低落的情況下,俄羅斯竟然展現一直欠奉的穩定心理質素,這大概歸功於兩大主攻手加莫娃和蘇高洛娃的穩定性。在奧運會半準決賽,俄羅斯在總局數落後1-2,第4局落後六個賽點的情況下(19-24)驚人的追平,後來在決勝局以16-14擊敗奪冠大熱門巴西隊。可知道在缺乏攻手的俄羅斯要走上這一條路並不容易。2004年最重要的一場比賽——雅典奧運會決賽(中國對俄羅斯),這場比賽中,蘇高洛娃被中國隊重點攔防,進攻上只得靠加莫娃一人,最終俄羅斯隊以2-3落敗。
這場比賽的重要意義在於,兩位天才球手與奧運冠軍擦肩而過所結下的創傷,而2002年世界錦標賽得主意大利隊和2004年被譽為黃金一代的中國隊,並沒有一位球員在個人能力上能超越俄羅斯這兩位球手,因此二人惺惺相惜,在2006年俄羅斯奪得世錦賽冠軍以後,二人脫離隊友群相擁而泣,大概是歷史的傷痕,終於可以被磨滅,而那些僅入國家隊的年輕球員,又如何能夠理解她們所經歷的試煉、如何理解那荊棘滿途的排球道路?
2008年北京奧運,安達摩露娃以33歲高齡回歸,可惜當時蘇高洛娃、加莫娃都不在狀態,加上主力二傳絲絲尼娜調整能力特低,教練又與球員不和,導致俄羅斯隊於8強止步,是為歷史上參與奧運會的最差成績。2010年,俄羅斯隊換帥並重召蘇高洛娃回隊,加上新秀漸趨成熟,使俄羅斯以更輕鬆的姿態奪得世界錦標賽冠軍。2010年加莫娃踏入30歲,國內著名排球主播洪剛說只有在2010年始的加莫娃才能用「瀟灑」兩字來形容。的確,2010年的加莫娃飽歷風霜跌蕩,昔日在球場上的鋒利眼神已漸少見,取而代之是自信笑容和享受比賽的超然姿態。加莫娃在2009年改打接應,在隊員的掩護下能在球場任何一點作出攻擊,這使球隊在任何時間最少有三個攻擊點,主攻的一傳壓力也相對較少,原因在於在一傳不到位的情況下,二傳依然有能力升球至後排讓加莫娃進攻。這種進攻模式是男排模式,巴西隊的傳奇接應謝拉以速度取勝,但加莫娃卻打吊結合,落手清脆,後排防守技術也不差,更如入無人之境,因此她以絕對姿態獲得2010年世錦賽最有價值球員(MVP)和「世界第一攻手」的稱號。
2011年是世界盃年,俄羅斯隊要衝擊世界女排大獎賽、歐錦賽和世界盃。我們還應該慶幸,有加莫娃這一種球星屹立排壇,乃至現今的排球場上,尚未至於黯淡無光,因為現在,還是加莫娃的時代!
20110817
後來我總算學會了——她是劉若英
相信沒有人會反對劉若英的代表作是〈後來〉。的確這首歌佷能代表劉若英作品的特色:成長了的她總向青春回望。在那還青春的日子,朦朧得像樹上黃花,率性、執着、美麗,卻遙遠,怎說都已經過去了,現在的她,沉悶、刻板、疲憊,於是她用她的歌找回自己,所以所謂「後來」,是在回望裡發現了自己的位置,這恰恰很能夠表現城市人的愛情道路,總是在妥協中渡過,總是在疏離之中發現自己,未來不如過去。
悲情的歌多如恒河沙數,要死去活來易,卻要像劉若英的歌總給人一種不一樣的微微的酸甜感覺卻有難度,大概是因為後來式回望青春的寫法,總給人一種羞澀氣息。像在〈後來〉中:「梔子花,白花瓣,落在我藍色百褶裙上」,我想幾乎所有讀者都可以把自己的初戀經驗投入其中。後來隨著劉若英年紀漸長,她的歌的世故感覺漸次增強,像在〈聽說〉中,一對戀人不在相見,卻在朋友間的談話間得到對方的消息,他們的態度是:「想著聯絡 不如心底遠遠問候」;結論是:「最美麗/莫過於聽說你/還回憶/其實我也感激/當我聽說你還相信愛情」,在有一定的距離間彼此對望,不能太近,就這樣彼此祝福,不要驚動彼此,美麗才能生長,確信又顯得有效。這又與她的成名作〈很愛很愛你〉不謀而合:「很愛很愛你/所以願意/不牽絆你/往更多幸福的地方飛去。」當然〈聽說〉的訴說方式更加間接,卻顯得更深刻堅定,乃至動人。
至〈我很好〉,劉若英刻意在回望間加強「城市感」,在電影院、地鐵站,我們聽出一種堅定的執著,而這種執著有帶着一種明知是自欺卻又甘於自欺的性質,作品前所未有的沉重。在劉若英的近作中,主打歌〈我們沒有在一起〉延續了〈我很好〉的沉重卻同時重回〈後來〉那種回望青春的性質:「你那傻氣,我真的想念」,又在副歌不停詢問:「可是呀只有你曾陪我在最初的地方」、「我知道你也不能帶我回到那個地方」,哪地方是指哪裡呢?是少年時相戀時常流連的公園嗎?是少年時相互訴說夢想的海邊嗎?是可以看到廣闊天空的大草原嗎?我們好像無法知曉,卻又清楚明白,它意味着一種「失去」。而另外兩首派台歌:〈我不想念〉和〈繼續——給十五歲的自己〉同樣依着〈後來〉那清新、帶點唯美傾向的路線創作。〈我不想念〉的MV是以一封少女時寫的信作結,所有的冀盼都落空的清空感覺,〈繼續——給十五歲的自己〉同樣是靠着小時候對理想的執著作為生存下去的動力:不要辜負昨天的自己。這種態度可以說是一種錯置,一般來說情歌模式是「傷逝」,而劉若英的歌則是從過去中尋找力量,但讀者不禁要問,可以嗎?這不是已經過去了嗎?所以她的歌更讓人感到,其實她是從空虛中獲得力量,「過去」在劉若英的歌曲裡深刻地把兩種矛盾的感覺安然地放在一起。
劉若英結婚了,其實她有一首清新小品叫〈透明〉,希望她的生活像這首歌一樣:「我看見自由的魚,水面很透明/我看見天上的雲,空氣很透明/我看見快樂的你,眼睛很透明」,畢竟要看見快樂,就要難得糊塗;要安穩,就先要安靜。這是為祝福。
20110814
《生命樹》:走下去的勇氣
看了《生命樹》,對於那些浩瀚的自然鏡頭並沒有太大感覺,說它是基督教寓言也好,是生命的意象化也好,對於一個從來沒有親眼看過的大宇宙、地殼世界和恐龍的人,實在未能投入半點。然而生命樹下,庭院、小屋、家庭、荒廢的兒童樂園,反叛、寬恕、離別、眼淚、笑容,這些卻來得格外親切,畢竟上帝遙遠而我們活在人間。永遠發問,永遠得不到堅定答案的俗人,才是我們。
生命洪流終究無情,小孩子彼此嫉妒然後內咎寬恕,得不到別人的諒解,渴望有自己的世界。父母的期許,無法配合小孩成長的節奏,卻正正因為如此,而影響着他們的人生觀,沒有衝突,何來啓悟?父親嚴苛,母親慈愛,是通俗劇設置,即使滲入所謂俄狄普斯刺父情結,也不算有創意,但最後水灘之上,像在天堂重遇一生所遇過的人,他們的臉停在某一時刻,人來人往,人世間的所謂交往,終點牌總在不知不覺間聳立着,這與全電影運用細碎的剪接手法,不謀而合:片斷、細碎、沒始沒終,就是人生。
但論深度和創意,我總覺得《生命樹》所闡述的只是老生常談,誰不知道厄運與死亡,誰不知道給予與收回,也有誰不知道愛是獲得救贖的好方法?電影裡畢彼特所飾演的父親堪稱典型,權威、狂暴、嚴格,但有愛有情,只是不善表達;母親形象親切、純潔,但被壓抑也屬常見。唯一可取的大概是,那種剪接方式與人生記憶斷片是如此類近。在壓抑與反省之間,主體心靈不時為人生作註解,然後再推翻自己的註解:這種騷動與不安用這種搖晃式鏡頭處理實在到位得很。兒子最後走到城市迷宮,大廈玻璃外牆也藍天倒映,被切割但卻依然廣大完整,荒涼的大沙漠裡有一道彷彿是天堂大門,踏過去的時候,鏡頭搖晃,穿過去舉步為艱,所以愛,重要,但更不可缺少的、那生命之樹給你的,其實是勇氣。
20110805
活着
是的,我們的生活斷不能如我們所願,於是你盡了力,在別人的眼中依然是不合格。人與人之間,本來就是有重重的山丘,不然所謂「相知」,又何以變得罕有?正如燈把房間變得光亮,卻同時令你發現有些地方突然暗了,世上沒有兩邊都鋒利的刀,沒有常圓的月,沒有常開的花。
起伏,也要活着,常言道:退一步海闊天空,的確如此,世界總會將你包圍,但只要忘掉自己,那些包圍就同時會消失掉,當然世界也隨之而消失,還是祈禱比較好,把一切交給上帝,因為我們都是俗人而已。
20110728
抬頭吧相信愛
林夕新書的名字叫《世界將我包圍》,這也取自楊千嬅《飛女正傳》中的其中一句歌詞,我很喜歡這句話的力度:世界將我包圍,誓死都一齊,壯觀得有如懸崖的婚禮。當然懸崖意象在楊千嬅的新歌《火鳥》中再次出現,戀戀不捨大概是這種「將我包圍」的壓迫感,所以即使林夕專欄集已失去《原來你非不快樂》時的神采,我也買了他新的這一本。
20110721
書展偶拾
20110719
《而我們行走》出版!
我的第3本書,第2本詩集《而我們行走》終於都出版了。感謝昌和淡水的幫助,這本書可以順利出版。這本書收錄的詩是2007至今年的作品,所以有些詩的風格會顯得有顯著的不同。我偏愛詩,所以衷心希望讀者們可以買一本來支持。:)
前言
20110711
不沉沒在深深的藍光——給兩位得獎同學
這個月,漫長的學年終於完結了。最開心的是我的兩位學生得獎了。他們不是第一位得青年文學獎的學生,他們與我的聯繫相對較少。我大概會比他們更高興,是因為我教他們的時間並不長,他們卻原來一直在默默地寫,而且更鼓起勇氣參加全港性的比賽,繼而得到肯定。這是給我最大的肯定——並不是要說我教得好,而是我終於在他們心中埋下了文學的種子。當中L同學在上我的課前已經上過寫作課了,她得獎,是可以預料的。我跟她說,她或許會活在前輩的影子裡,不要因為受前輩的肯定而忘卻自己的聲音。和她相處久了,逐漸知道她的性情,我放心了,她不會。然而N同學卻沒有受甚麼寫作訓練。坦白說我對N同學最初的感覺並不深,他坐起來也不大端正,可是他上課的時候很專注。作文呢?還是有一些傷春悲秋的痕跡,他努力,潛質是有,但要很大的進步,才能參加文學比賽。那時,我大膽地用中文課的時間教授兩首流行歌詞和一些詩歌,希望引起那班同學的興趣(當時他們是中三),上堂的反應依舊還是很一般,感覺上他們並不能感受甚麼,但原來他們默默地改變,時光讓他們長大,而那些文學的種籽也漸漸長出芽來。謝謝你們,這是給我很大的動力,去推動文學創作。直至他寄往比賽的詩,我完全看不出來是他寫的,那些陳腔已經去掉,在廣闊的創作世界,他可以發掘更多,一年了,我看着得獎名單,並沒有忘記你們的名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