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081128

海角七號:尋覓鄉關之格格不入




《海角七號》的賣點,便是所謂國境之南的小鎮情懷。在哭笑交雜的情節當中,我們看到電影中的小人物,皆有一段又一段創傷回憶:如林曉培所飾演的明珠對不起自己的祖母小島友子;男主角阿嘉有一個半破碎家庭;交通警的婚姻失敗,醉酒之時吐出心事等等。「鄉土」作品,「空間」和「記憶」是兩項十分重要的要素,空間是穿梭時間的中介物,而記憶,就是通往人生之門的必經的魔幻之路。這些都是這套電影的吸引之處。

國境之南裡的大街小衢,一望無際的大海,小店郵局,加上最重要的台語對白,處處顯露了台灣人對於自己南部風情的眷戀。在夾笑夾淚的情節鋪排上,一方面把人物的創傷回憶逐漸淡化,另一方面為一心打造的「鄉土情懷」注入實感。這種「穩陣」的敘事方式,觀眾可以預見這不會如一般台灣青春電影般胡鬧淺薄,尚有機會製造《藍色大門》這一類青春電影的「觸動」點,但幾乎已放棄了如張作冀《美麗時光》那種青春、暴力和地方寓言的深沉探索。

無疑《海角七號》人物眾多而流於細碎。日籍老師的女皃傳來寄不出的情書,一段沉落了的小鎮愛戀復活,牽動了一對台日情侶:阿嘉和友子。當中所引申的所謂勇敢與愧疚,尚能與阿嘉友子的一段感情戲作出對應,然而和整部電影所營造的喜劇感,暗暗產生一種互相消解的矛盾。整部電影的調子無法統一,一方面減低了小市民為主力的小鎮風情描寫,一方面又淡化了「寄出了但無法回收」那淒美感情的悲劇色彩。音樂再動聽都只是一個美麗的殼子。

「笑中有淚」本為通俗藝術的常見手段,觀眾尚可以「娛樂性」這理由對之加以讚賞。然而我認為本電影最敗筆之地方在於它的「崇日意識」。我們可以察覺電影的鏡頭所捕捉的喜劇感,大都來自台南的「土胞子」行為。加上女主角友子的日本「身分」、她的鄙夷眼光,使「台灣等同於土胞、日本等同於新潮」的對立意味便顯然易見。老郵差茂伯只懂彈月琴、表演慾強,後來逐漸變得討好風趣,本是電影的亮點,然而為甚麼要說他懂日文?後來正因為他的日文「知識」,得以換來友子一對認同的眼睛。阿嘉的母親,看著友子寫著漢字,也不得不讚嘆一聲。阿嘉唱出心中情歌,也要得到中孝介認同,才能算是真正成功,聽罷中孝介一曲,阿嘉還加上一句:「我知道為甚麼你常說我唱歌太用力了。」的反省,這與他反叛自我的形象,實在矛盾。(我寧可他歇斯底里、走音擲結他,換來台上台下一對又對的惶惑眼睛)。如果繼續加以「闡釋」,則日籍老師,拋棄了在台灣戀人,更顯示出日本與台灣那種「主僕」關係,那電影便變成一套恐怖的「殖民」寓言。市場無疑是電影製作的重要考慮之一。但《海角七號》既然以「鄉土」作為招徠,為何崇日意識又無處不在?這無疑值得觀眾和電影製作人一再反思。

20081125

給I的信

I :

是的,我們總是渴望自由,卻總不知道「渴望」與「自由」的矛盾,渴望本身就是牢龍,不論渴望甚麼,都是囚禁,而你偏偏渴望自由,囚地局促得不容轉身,無從呼吸。關於這點,你必須明白。

我為何如此清楚你呢?因為我都是這樣的。我們慣於退縮,別人覺得我們懦弱,我們笑了,我們過份自信,太相信自己的直覺和預言能力,我們害怕受到傷害,眼中預見一個灰昧昧的未來,深信不疑,但卻不知道舉起盾牌的防衛,也是傷害的一種。

而我們這樣的忠於自己,相信豁出去的總是覆水,相信命運循環、衝撞無味,卻無法相信簡單。眼見旁人無視傷痕,像抱著一種絕對的悲觀上路,沒有期望,也就適然。我們都說羨慕他們。其實我們都可以做這些殘破的木偶——無表情的凹陷的一雙眼睛。只是我們不甘心,我們寧願擁抱這種不甘心,即使顫抖,依然倔強。

或許我們都是自私的。我們反駁,人生匆匆,怎能不寫一封給自己的情書。我們從來不怪他人,卻惘然於前路的不清。我們為了誰也好,也選擇事先離場。悲傷的結果,免不了一場責怪,便責怪自己。我們收藏沉默的禱告,那些無光的咒語。默默承認:是我們不懂愛,

然而親愛的,我要告訴你,這不懂,才是愛本身。關於這點,你必須明白。假使我們做不到,也要深信。

EL

20081123

Kubrick 十一月詩會

星期日(30/11)我和可洛將會擔任Kubrick(油麻地百老匯電影中心旁)詩會的嘉賓,誠邀各位出席。時間為下午5:00-6:00。如你手上沒有《無風帶》而又想出席詩會,或者可以在這裡留言,我會帶一些去送給觀眾。到時見。

20081116

欲望的背脊和寂光:讀三島由紀夫的《金閣寺》




三島由紀夫認為作家不能擺脫作品的世界而存活。1970年三島由紀夫切腹自殺,可以說是一場有預謀的、輝煌的自殺。而這自殺行為關係至三島作品或其人生中三個重要的關鍵詞:毀滅、美、男性。而前兩者無疑是《金閣寺》的重要主題:如何以燒寺這毀滅性的舉動,去追尋美的真義。《金閣寺》被日本文壇譽為最能體現三島美學的最高之作正源於此。

小說根據真實事件改編,然而這是三島慣常的手法,並不特殊。1950年,一名年輕僧侶縱火焚毀。三島以此事為材。主角是一位年輕僧人,體弱、口吃、內向。父親臨終之時送他往金閣寺,並教他金閣為美的象徵。後來他每天看金閣,戰亂前後,逐漸發現金閣之美。進大學後,他結識柏木(一個有X腳的殘障人士),並因他的緣故而與女人交溝,感到世界強烈的無力感。後來不能與母溝通,好友鶴川死去,與師父關係惡化,逐漸認真世界本質,後有焚寺之舉。三島由紀夫藉年輕僧人的驚天舉動,展現自己強烈的美學意識。在密集而精彩的的第一章中,我們已經可以對整部小說有概括的理解。結巴,是溝口最重要的特徵,同時隱喻其被世界所拒絕——如果世界是由語言秩序所構成,他的失語便是一種先天的被遺棄。然而他與《假面的告白》中的瘦弱男子不同,溝口深懂拒絕「拒絕」。在小說裡,這個結巴僧人最終所展現的不是自卑,而是一種來自「反抗的驕傲」。在《金閣寺》的第一章中,作者先寫的不是金閣寺的「悲劇」與「超然」之美,相反是屬於溝口的兩段往事插語,正是以這兩段插語,作為他驕傲的依據。

兩段插語:美與崇高的倒錯

第一段插語是關於溝口的中學前輩。在他唸中學的時候,五月的一天,就讀於舞鶴海軍機關學校的一個中學老前輩請假回母校。他擁有《金閣寺》裡罕見的年輕英雄形象:「曬得黝黑,從深戴的制帽帽舌下露出挺秀的鼻樑,從頭到腳都勃勃有生氣,一派英雄的氣概。23-24」他是軍人,而且英氣勃勃,因此深受同學歡迎,瞬間成為學校的中心,軍人的崇高,使溝口又羨慕之餘,妒忌更甚。溝口刻意不仰望他,並不以之為崇高,更在凝結了前輩的美的象徵的短劍上,深深地劃了兩三道難看的刀痕:把崇高醜化,毀滅的驕傲。

另外又想起了自己幼年的暗戀對象有為子。她年輕,有一雙明亮的大眼睛,她是醫院的看護,後來與一位憲兵私通,有了他的孩子。溝口曾看見他們的秘通,慘被羞辱。後來溝口詛咒她,咒語靈驗,她被人追捕,更被迫背叛那憲兵。這時三島有這樣的一段描寫:「她的眼睛的後面存在他人的世界——也就是說,彷彿看見絕不讓我們獨自存在而主動地成為我們的同謀和見證人的他人的世界。他人必須死滅。為了我能夠真正面向太陽,世界必須死滅。30」現實世界,不容一個結巴、失語的人參與,然而又要強力的滲透至他本人的生命之中。要挑戰這種秩序和他人的眼光,便必須以毀滅作復仇。復仇前的決絕,化為有為子的臉:「有為子拒絕的臉:儘管這張不可思議的臉帶著新鮮而嬌嫩的色澤,但是成長在那裡已經停止,沐浴著不該沐浴的風和日光,突然暴露在本不屬於自己的世界的橫斷面上,畫出了美麗的木紋。只因為拒絕,它就被發落到這個世界上來……。32」有為子無寧是溝口對美的體察的幻影。這兩段插語被安排在溝口接觸金閣之前,相當重要的展示毀滅、反抗與美的關係。《金閣寺》的第八章(溝口決意焚寺的一章)裡說:「美……美的東西,對我來說,就是怨敵。」美,首先建基於不和諧——甚至是怨,之上。

反抗的姿態:站著的金鳳凰

因此,美本身實際上是存在於反抗的姿態之中。第一章三島花筆墨描寫金閣寺細緻又矛盾,充滿錯致意味的建築特色後,最後把焦點放在寺頂的金鳳凰上。他說:「這隻神秘的金鳥,不報時,也不振翅,無疑完全忘記自己是鳥兒了。但是看似不會飛,實際上這種看法是錯誤的。別的鳥兒在空間飛翔,而這隻金鳳凰則展開光燦燦的雙翅,永遠在時間中翱翔,時間拍打著它的雙翼。拍打了雙翼之後,向後方流逝了。因為是飛翔,鳳凰只要採取不動的姿勢,怒目而視,高舉雙翅,翻捲著鳥尾的羽毛,使勁地叉開金色的雙腳牢牢地站穩,這樣就夠了。38」站立的姿態,堅決的雄性的對抗精神,拆解了時間的洪流,相反以瞬間的,如烈火的燃燒,拒絕恒常與秩序,以盡力消解現實的悲劇。在毀滅美的過程之中,重新把美拾獲。在第八章中,三島說了毀滅的積極意義:「像人類那樣有能力致死的東西是不會根絕的,而像金閣那樣不滅的東西卻是可以消滅的。為甚麼人類竟沒有察覺這一點呢?我的獨創性是沒有甚麼可懷疑的。假如我把十九世紀末二十世紀初指定為國寶的金閣燒燬,那是純粹的破壞,是無法挽回的破滅,那就是確實減輕人類創造美的總分量。」金閣寺作為日本戰後消失之中的傳統美的隱喻,在這裡有一定程度上的暗示。但更重要的應是這毀滅動機背後的哲學命題:即如人是耽美的生物,而美又是搖曳難捉、忽遠忽近,但卻不住擴散,它讓人嚮往之的同時卻背棄人類,倒不如以毀滅美的方式,去創造另一種的絕望之美。

欲望的背脊、骨的決心

在第十章中,作者終於全面理解金閣寺之美:「細部的美,其本身就充滿著不安。它儘管夢想著完整,卻不知道完結,被唆使去追尋另一種美、未知的美。於是預兆聯繫著預兆,一個一個不存在這裡的美的預兆,形成了金閣的主題。這種預兆,原來就是虛無的兆頭。虛無,原來就是這個美的結構。這些細部的美在未完成之時,各自都蘊含著虛無的預兆,木質結構尺寸比例精細而纖巧的這座建築物,就像瓔珞在風中飄蕩似的,在虛無的預感中戰慄。265」我們共懂追求美,聽到美的回響便信以為真;我們看到的只是欲望的背脊,一種以拒絕為真義的魅惑。而當我們不得不承認人應以美為生,在虛無、不安與戰慄裡,便以化為白骨的決心毀滅之。而這份決心,正是三島心中的男性的剛強之美。面對世界的桎梏,天生結巴,醜陋,體弱,母親貧賤,父親早夭,師父庸俗的一個瞬間,溝口或許正因為反抗而被懲罰。但文中最後卻一反三島對死亡迷戀的常態:「我心想,我要活下去。」展現出貫通全篇的強勁的反抗之力。焚燒,使三島美學得以確立並且圓滿起來,最後也讓自己和讀者看到了寂光——由寂靜的真理而發出的真智的光照。


註:
我讀的版本是,三島由紀夫著、唐月梅譯:《金閣寺》,台北:木馬文化,2002年。

聽說我很好

喜歡劉若英的氣質,淡淡的哀愁裡有強烈的現代感,堅強的微涼。喜歡〈我很好〉的肯定語調,展現隨時傾倒的城市,MV拍得深刻有致;更喜歡〈聽說〉,編曲中段輕靈的敲擊,你我之間,彷彿恍惚又安然。

劉若英-我很好

作詞:阿信(五月天)/作曲:陳忠義/編曲:周恆毅

沙發上睡著 孤單冷醒的破曉
冷的麵條 熱的淚痕 啤酒在苦笑
當時的煎熬 當時的心痛如絞
天 終於亮了 遺憾終於退潮

終於能夠 恨不再瘋 淚不再掉 心不逃
一定會有一個人 一段新的美好

誰讓我擁抱 誰讓我 再一次心跳
就算愛情 讓我再次的跌倒 傷痕也要 是一種驕傲
誰讓我擁抱 誰讓我 瘋狂的心跳
就算明天 整個城市要傾倒 也讓我愛到 最後一秒

丟掉電影票 刪掉信件跟合照洗了床單 
剪了頭髮 清空了煩惱
恨可以很小 小到眼淚能沖掉
我 現在很好 可以重新起跑

〈我很好〉以肯定的語調否定心中的感情。否定要否定的情感。然而一旦以重覆和強調的抒發方式進行,其實進一步肯定「否定」的存在。「我很好,我很好。」一旦重覆,其他意義就會衍生。劉若英在MV中很著意這種自我詛咒式的重建獨白。愈是強調「我很好」,便等同說:「我真的很不好。」換句話說聲音愈是確切、肯定,換來的反擊則愈強烈。這種對否定的肯定,在歌中的「刪除」動作中,逐漸增強。

「終於能夠,恨不再瘋,淚不再掉,心不逃」這無疑是一種心態的進步。然而看通看透,立意放手,並不等如可以換來適然,退一步不是海闊天空,退一步只是讓自己的前方多一撮空間,用作緩衝。

如果要說空間,我更喜歡〈聽說〉。

劉若英 - 聽說

作詞:葛大為 / 作曲:林健華 / 編曲:陳建麒

聽說 你身邊有新面孔
聽說 你不再寂寞
聽說 你提起我

我過得不錯 忙碌中還有感動
嘗試愛過幾個人 面對愛 也誠實許多

只能被聽說 安排著 關於你我的 對的或錯的
兩個人 曾經相似的 卻以為都變了
只能靠聽說 各自愛著 不需要證明 當時決定是錯的
想著聯絡 不如心底遠遠問候
最美麗 莫過於聽說你 還回憶
其實我也感激 當我聽說你還相信愛情

聽說 我巷口你常經過
聽說 你厭倦寂寞
聽說 你問候我

我過得不錯 忙碌中還有感動
嘗試愛過幾個人 面對愛 也誠實許多

聽說 我身邊有新面孔
聽說 你祝福了我

聽覺與空間有最直接的關係。聽與說,預設了一種親密的距離:貼近的空間,如空間太大,聲音便會分散。聲音用作凝聚。相片是隔,但談電話(即使是長途電話),也會感到接近。但「聽」和「說」一旦合作一起,卻是把距離從貼身拉至無限。「我聽說你的消息……」這是〈聽說」的重點,一種由近到遠的疏離,一種眼見無法填補的水災的擴散。城市中,我們被消息淹沒,我們聽說,無法求證,我們可以說,但再沒有勇氣聯絡。遠遠問候也是退一步,但卻是惟一的一步。而最可悲的是,我們面對所愛而不能愛的人,也得靠這種遠遠的消息似作聯繫。

但最後的兩句叫我動容:「最美麗,莫過於聽說你,還回憶 ;其實我也感激,當我聽說你還相信愛情。」這是對相遇和經歷的肯定,是對現在的一種和諧的安然感,這比起高喊「我很好」的自我詛咒式肯定,來得更不容易。

星期日適合聽歌,就一起聽這兩首。

劉若英-聽說



劉若英-我很好

20081113

《月台》@ HongKongWalker


今期HongKongWalker有《月台》的訪問。繼周杰倫及陳奕迅當封面後,天啊,今期竟是楊丞琳。至於相呢,其實繼《明周》及《太陽報》的慘痛回憶後,還是有點膽顫心驚的。幸好,這次並非恐怖級。整個過程還是快樂的,彼此真誠交流。我還記得我喝的是埃塞俄比亞咖啡。

20081109

淮信二三事:若情感需要這執拗

【一】秋涼
打開窗,微風吹來,好空氣好像走了好久又回來。一邊吹風一邊重看《世紀末華麗》。說的是記憶罷了。進出醫院,前所未有的恐懼感,冷入骨的空氣。我不能在醫院工作,絕對不能。眼看醫生、護士進進出出,木然,老與幼、新與舊,循環又循環,想起夏宇:我懂,但是我怕。甚麼都忘了,張開一雙空虛的口,人生就是這樣的一回事,我薄弱,如履薄冰,只得走。我們有的就只有記憶,也只有它叫我們傷感。秋涼,宜到郊外,吸一口氣。我愛我的太陽鏡。

【二】大雄



姐姐從7-11換來的大雄,我喜歡它的親切,把它掛在自己的門外。有留意嗎,主角們裡只有大雄沒有改名。我第一個想到的原因是:軟弱比甚麼都長青。


【三】在看的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