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10627

花不常開


「花不常開,月不長圓」是老師給中四同學的考試作文題目。我看到這道題目的時候,立刻聯想到所謂「花好月圓」,但選擇用否定句,自然是要提醒我們要珍惜美好的事和人。

但我又想到,為甚麼我們總是以盛開的花、圓圓的月代表美好?我喜歡待開的花,總讓我想起年青與希望,花開盡了,滑落的焦慮感同時襲來;同時我害怕被烏雲遮蓋了大半個月亮,圓月卻拼命地在僅有的罅隙間,着力展示着自己那光芒,卻有一種陰深的機智感;那像新月,彷彿可以坐上去。

花和月其實是不一樣的。月圓月缺是觀念與角度罷了,月亮其實從來不缺,它在太空中永遠是一個球體,星體那會讓人聯想到死亡?但是每一支花,在世上那怕都是唯一的,像我們人類一樣,經歷生老衰亡,我們都渺小脆弱。花離我們近,月離我們遠。

但世間之事,又豈是俗人所能理解呢?所謂起點與終結,我們又有誰可以下一個清晰的定義?又有誰可以解釋「我」為何、如何來到這個世界上,?又有誰可以解釋我們死了後往哪裡呢?死亡,在我們看是終結,哪怕是另一點的起始呢?誰知道呢?天高海深,是的,沒有人可以給你答案。

正正是我們的「不知道」,我們又不知覺地陷入深深的寂寞裏。

20110626

黃昏之後,天亮之前

黃昏之後,有一種彷彿無底水洞般的深藍色,人們以為已經入夜了,然而並不。天亮之前,有一種瞹昧的暗啞的灰色,人們以為天快要亮了,可是原來一刻鐘,也可以很漫長。

不如抱着你睡,不如看着遠方的街橙漸次熄滅,不如我在這時打開唱機,拉下窗簾,跳一支孤獨探戈。

這個城市太急忙,急忙在於我們急於找尋自己,或者太渴望在對方的眼睛裡得到肯定。其實我們根本不需要找自己、尋肯定,因為它們根本不存在,或者說,即使給你找到了,又如何呢?

黃昏的光還是會溜走的,黑夜的喧囂不會因為你的寂寞而靜下來。

於是我們更寂寞。

在黃昏之後,天亮之前,擁抱着自己的記憶,像一尾貪吃不知飽的小金魚,在那長街上,游來游去。

20110606

《將愛情進行到底》:跌蕩中的安慰,因為愛情

《將愛情進行到底》(以下簡稱將愛)表面上用了三段故事組成(北京、上海、波爾多),然而三段故事絕不是獨立成章,它們有共同的背景:大學時期楊崢和文慧都是戀人,像一列火車面對三叉路口,卻只能選擇其中一條路,他們會遇上不同的人、不同的事、不同的結局,不能回頭,然而又殊途同歸,誓要將愛情進行到底。

波爾多的一段深得網友喜愛。法國的美麗景色還不是擊中觀眾的要點,倒是因為楊崢的深情守候來得自然有致。故事計算得精確無比,一直他們都是在說文慧的故事,一個女人發現了自己的丈夫有了第三者,卻沒有人問一句楊崢在這裡所謂何事、過去的生活如何等等。然而,真的「沒他的戲」嗎?倒不是,其實一直在演的都是他:守候、「等你愛我」。他只是偶爾說一句:跟我走吧。紅酒、深海潛水,都是比喻這種多年不變的愛的沉默。最後愛化成手機裡的重重海聲,時光裡的心血終於浮在海上,文慧終於走到大西洋岸邊,看真這個人,一切都得其所,觀眾稱之為浪漫。

波爾多的故事說得通俗坦然,北京的故事更是清清楚楚。有了物質生活,精神卻更加空虛,所謂被生活掏空,其實並不是新奇故事,難得大膽運用動畫手法,試圖加強喜劇感以掩飾劇情的單薄。那些笨笨的童真感覺,令北京這一段還有看點。望遠鏡的偷窺原來反被偷窺,一切無傷大雅皆因有愛,大城小愛,觀眾稱之為圓滿。

如果沒有中間上海的故事,大概《將愛》是一套普通不過的通俗電影。上海的故事把一對戀人放在貧窮的生活處境裡,兩人一人已經離婚,一人要辦離婚,在一次大學同學的聚會裡,他們的愛成為眾人腦海中的集體記憶,類近大學玩新生的活動滑稽又自然地重現在他們的成人世界裡。楊崢三番四次說這個晚上他很快樂,是因為他們二人竟有這樣的一個契機,從一敗塗地的生活現實中走進甜蜜的回憶裡。文慧主動色誘楊崢過程狼狽,但她不過是要從不能再失敗的人生中尋找最後的希望。她買避孕套、爬鐵欄、向收音器大喊、在狹小的車子裡纏綿卻被人拉車,整個故事的細節是浪漫與狼狽同存,這豈不是生命的真實?我們不過是在狼狽的人生之中,妄想地找尋浪漫麼?其實我們不知道浪漫是甚麼,只要走、一直走,要將愛進行到底,只不過是因為現實實在太糟。

如此看來,《將愛》便有了張力。大學的校園愛情,純真無瑕,是因為年青的人,無需背負太多。北京的故事告訴我們,有了物質生活,可以是空虛;上海的故事告訴我們,沒有物質生活,連空虛都談不上;波爾多的故事告訴我們,與其要渴海裡的紅酒,倒不如聽海洋的聲音。電影有一個願景:將愛情進行到底,是浪漫的遐想;現實裡只有文慧那種掙扎的聲音:「也再壞不到哪兒去,其實我來主要是不想讓你帶着那樣的感覺,就離開了。」這是一場殘酷的成人禮。但電影本身,卻給大陸裡看《將愛》電視版的青春一代,在生活的跌撞之間,給與最溫柔的安慰。

【本文同時刊於香港電影評論學會網頁】

20110605

港大的樹


踏上小徑,樹蔭下有涼風,陽光溫柔,穿過赤紅色的長廊,原來我喜歡坐下來,聽鳥聲。

很久沒有靜靜地看這個世界、這個小城。港大正進行維修工程,所有的路彷彿都不通了,但荷花池的花靜靜地開了,人們並不叫嚷,只是靜靜地拍照、看花、微笑。

在那些教師課程的課節之間,我急忙地跑出來。我在港大漫無目的地走了一會,心境終於靜下來。我坐下來,拿紙拿筆,陪伴我的有螞蟻、有盛夏裡的蟬。花粉讓皮膚敏感的我感到更加痕癢,但這一刻,它們都很親切。

還有那高大的樹,很喜歡它。那粗壯的樹幹、那份伸向天空的韌勁,彷彿,它從不低頭、從不懼怕風雨。這種樹的生命力很強,在樹幹上都長滿了堅硬、嫩綠的葉子,遠看整條樹幹就像龍身一樣,於是我就叫它做龍樹,這是我和它之間的一個微小的秘密。

我要問它們的真實名字,我對植物的認識一向貧乏得很。即使它們或許會說:我並不想認識你;即使或許我拿着筆記簿去問它們的時候,一臉愚蠢和可憐。我幸好,大樹從來不會表示不歡迎,於是我便走過去,用手摸摸它,說一聲謝謝。

很快我便要回去了,去出席那些難捱的課堂。這是一種諷刺,我們都把大多數的時光,放在工作上、放在那個從來不屬於自己的世界裡去。

20110531

不明白

不明白為何學生要抄網上的文章,這無疑是令我很憤怒的。
不是因為為了應付我、敷衍我:

1. 抄回來不是自己的,拿了高分會感到開心嗎?
2. 寫作長文的機會已經很少,要知道老師要根據你的作品作個別指正才可以有進步,這是白白浪費了一次學習的機會。
3. 這是掠奪他人的成果,是極不負責的行為,如果用了別人的資料而不引出處,以此論文換取學位,也是刑事。

不過最沮喪的是,以上三個原因已經認真的說了,還是要抄!可能這些對學生們而言也不是理由,但這恰恰成為了令人憤怒的理由!

20110522

偽情書

我買一個最大的抽屜,本來是用來盛滿我們的回憶的。然而,日記上的名字終於失重飄起,像渺小的蜉游。後來,注滿這兒的,是覆水。

Hey, 你那邊有下雨嗎?窗前的雨點滑下,我很想告訴你,昨天有一隻麻雀飛進公車裡,牠看不見玻璃,亂衝亂撞,人們都低着身子避開牠,有些更快快下車了。

只是你在哪兒呢?把話吞回,有一種苦味,像落在地上的松果,被踏破了,糊糊的像骯泥。

於是我把這些小故事,放在這個抽屜裡,等待你來一頁一頁的翻開。

即使甚麼都氧化了,請不要看那些已經發黃的,也不要看那些緊皺的,我帶來了微風,把這些故事吹起,看,這像不像木棉樹的落花?

我只希望你,喜歡。

20110515

自由的磁場

有一個比喻,聽得太多:人生是一趟旅程。隱藏的意思是,沒有結果,沒有起因,通通都是過程。要明白這一個所謂「過程」,中間卻其實是夾着很多前因後果的,只是我們都不大明白,當中的關係,像明白眼前有紛亂的線,從一點到一點,然而無法疏理,眼前只有一個繩網。

最近發現無法不愛上自由的快樂,是因為這個網已經織得愈來愈密了,我無法接受,別人擾亂我僅有的喜悅的一剎,即使他是用惡意也好、用煩厭的眼神也好——用愛也好!

有一個臉譜已經看得太多,叫憂愁。我明白不容易將之擺脫,因為隨年紀長大,便明白自己是長在密封的玻璃屋裡,屋外的風景看得清清楚楚,卻是與自己無關的。

有一種表情叫莞爾,有人可以坐在我的對面,一起來一個了然於心的微笑嗎?不需要了,我對這一幕不再存有幻想。靜,就好。

20110508

危機解密後感




聽到《給自己的信》的這一句:「突然十年便過去,方知歲月冷漠似水。」心揪了一下。冷漠與熱情,看你如何界定,譬如說你本就覺得生命本應是熱情的,但十年這樣便過去了,平平無奇,人來人往,天空還是老樣子,於是我們悵惘。其實所有的悵惘都是因為「熱情」的預設,所以「冷漠」二字,我以為或多或少總有一些熱情的成分——即使這可能是幻想。因為真正冷漠的人,連抱怨都不會去抱怨。

看《危機解密》,是很暢意的。已經很久了,我們忘記怎樣去說一個好聽的故事。很多時候所謂藝術片,探討深刻人性,我也曾經迷上那些艱深曲折、寓意深奧的電影,可是人性之中,其實也有很浮面的都東西的,譬如說我們想打扮得漂亮一點走出街上;譬如說我們總是響往着那些一見鍾情的奇遇。我們都是單薄的,薄得像蟬翼,其實脆弱得一握便斷了。《危機解密》是通俗的,但我們都期待着像高雲女上校般,執迷不悟地去做那些自己認為對的事。美好,是螢幕裡的想像,美好得虛假,但我們因而感到快樂。因此童話,還是要一代一代的傳下去。

如何凌空的想像力,終歸要跌到人的生活上。有人可能會認為《危機解密》後半段是跌watt,那種結構張力薄弱了,可是看完電影,天空彷彿真的比較明亮了一些。我只能說,既然冷漠的歲月要我們經歷風浪,那我們需要這種通俗藝術的安慰。

20110430

窗外

巴士走過熟悉的街道,那是浸會大學新校的一段。

我訝異圖書館有新的玻璃外牆,同行的友人說怎麼像Canteen。他不是浸大人,不明白「窗」對於浸大學生來說,是罕有的。

記得2003年,沙士肆虐,每個人都帶着口罩上課,在新校的一個小課室裡沒有窗。有一位不講衛生的同學大聲無忌地打噴嚏(她剛巧是住牛頭角下邨)。所有的空氣都僵住了,那是黃子平老師的魯迅課,老師也定住了。那年,是老師第一年在浸大開魯迅課程,後來與老師談天,他自言那年教得不好——那可是我認為最精彩的課堂呢。

我很喜歡窗,但我唸研究生時房間裡沒有窗,浸大的講堂、演講室,都是無窗為多。後來到南京大學、東京大學交流,發現她們大學的演講廳裡、課室裡,都有一列一列的窗,報告的時候,冷空氣也彷彿少了。

老師退休了,我也畢業了,行人大道上是一批新臉孔,新人不懂舊人,舊人不懂新人,但我有微微的暖感——這些可是我的師弟師妹。樹還是亮綠,九龍塘的夏天還是很熱,有新建的窗,樹上有未開的花,背上有微暖的光。

我們都渴求,在窗內、在窗邊倚着光悠閒地讀書,今天我發現,原來在窗外走,也是好的。

20110420

黑夜之流




黑夜終於拉長了臉,打了一個長長的呵欠。是很久的一個呵欠,無人的時刻,背着人,面向牆,偷偷地。

在這個大城裡,誰人不累?每個人都面向自己的苦惱,累如呼吸,是常態;你有本事忙裡偷閒在咖啡館看一本書,是你本事,話轉回頭,你沒有喊累的權利。

於是,偷偷地。

我常想像,我活在無人的城市裡,清靜得一個人都沒有,城市停下來,有鐵路站,但沒有人,沒有流動的列車;有商場,燈火通明,貨品很新,但一個人都沒有。我常想像,城市的盡頭有一個鬼影幢幢的森林,笑聲來自四面八方,我在兩棵黑色的大柏樹緊掛一個吊床,閉上眼,聽一首你快樂所以我快樂。

於是我愛上了那片森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