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090715

故事不斷,記憶不滅——看《二十四城記》




一大群勞動工人走進工廠,揭開電影的序幕,相同的工作服,大合唱的歌聲,獨特的個體一下子被納入類體裡去,這意味著:個體的特殊性逐漸消隱,人,變得典型、平凡,最後自然會被徹底遺忘,而《二十四城記》正是在這惘惘的威脅下展開的。

空間的幽靈,記憶的浪濤

電影把焦點集中於軍事工廠420被收購,然後被發展成大型住宅項目二十四城一事上。420工廠在成都曾經輝煌,但終為歷史所淘汰,當中所貫徹的政治脈落,處理得舉重若輕,甚至有意把它褪為背景,而把一群營營役役的工人在歷史浪潮裡,或隨波逐流、或堅強求活的日常細節、生命波濤放在前台。作為工人或是工人的兒女們,從他們的口中,觀眾聽到受訪者不住訴說自己的故事。「空間」在當中佔了重要位置:廠房、房子、宿舍……。空間恰恰成為了過去記憶與現實的橋樑,在空間裡,沉睡的記憶被再次喚醒,不同的聲音在特定的空間裡跌撞,在不同的人——導演、受訪者、觀眾的心裡浮動,或高或低,或明或暗,但不曾消失,儼如幽靈。

記憶永遠游離於生死之間,但不容忽視空間的多重性意義。當下現實的空間,只是空間的最外部分。空間隱含逝去的生活、歷史的印記、創傷或喜悅的人事——而這一切恰恰被壓成平面——當下的現實空間。因此空間的意義容易被人忽略。更重要的是,空間之所以充滿意義,記憶是不可或缺的元素。

秋葉繁多,但根只有一條

記憶的形態,是放射性的,電影把空間焦點放於廠房,這是電影鏡頭下工人們的重要背景,他們或在這裡工作,或在這裡成長,然而《二十四城記》的空間意義,往往產生於「家」與「廠房」兩地空間的對應間:離鄉別井中國人的流離與飄泊;生活的擔子、親情的虧欠、童年的殘廢等等,一下子從這簡單的兩重空間折射裡得到充份反映。時間在變,外面的世界很精彩,卻被尖刻的玻璃碎聲擊潰。夢碎的時刻,「家」卻是一個不變的空間。在變與不變之間,青春、熱情、警醒、遺憾、懷念、無奈、失落、寬恕,永遠不淡、永遠輪轉。

口述的故事,散文的語調

如何展示人們的記憶?電影以訪談的方式,串連受訪者口述自己的故事的片斷。每一段受訪者的內容皆可獨立而成一個短篇故事,戲劇性的細節,抒情的詩句穿插其中,受訪者一下子從群體之中獨立出來,成為了有血有肉的特殊個體。口述故事,獨特的生命經驗,扭轉了人終被遺忘的命運,那是敘事的力量。在回顧自己的人生過程裡,並不是要為成都這個城市留下印記,而是渴望在回憶的過程裡,在片斷裡找到生存的痕跡,找到我之所以為我的證據。

細節、手勢、擺設、表情都成為了顯現主體性的重要部份。時間儼重無情的石頭,當歷史的推土機推倒大樓,白白的沙土隨巨大的聲音蔓延天空,一切終歸消散得無息無聲,更叫人傷感的回憶,在歷史的長河裡不值一嗔。然而電影,把口述故事的聲音留住,把記憶留住,並不是要重現過去,而是要告訴世人:片斷比全部重要,故事不斷,記憶不滅。

20090715

2 comments:

Anonymous said...

呂先生

有事商討,煩請聯絡。
tang_laichu@yahoo.com.hk

鄧麗珠

Chrish said...

几天前才看过,幸好有家小影院仍在上映。导演在不到两小时里叙述了五代人与420的各种联系,生理上的和心理上的。城楼崩塌间,大家都走出了迷宫,却忘不了离时的路。张张侧脸拼凑出中国近五十年的变化,人性始终是隐匿的,要么是以国家为首的这端,要么是金钱至上的那端。贾樟柯总是能把流行音乐巧妙地放进电影里,日后必定成为一种参照。最喜欢陈冲的那端,真实与虚拟重叠映射。配上那些诗句和定格的影像,二十四城记俨然一本历史的多媒体纪念册,有声音,有画面,有文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