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月落霞

記得唸幼稚園的時候，老師叫我們用咭紙寫下我的志願。我毫無頭緒，便寫上父親的職業——屋邨管理員。後來老師把所有同學的志願寫出來，我看著那塊小小的壁報板，那裡不是醫生便是法官，也有寫警察、律師和總統的。於是一向內向的我，竟然大膽地跟老師說：「我現在想當法官了。」

這是我覺得很羞恥的一件童年往事。

現在要我選，我可以選當郵差嗎？那小鎮裡的郵差，穿梭田野，碰見的都是熟悉的鄰居，接近他們的喜悅和悲傷、期待和惘然，卻總是游走而逍遙。

比郵差薪水更低的，應是詩人了。詩人沒有法官的地位，不像郵差般瀟灑，更不像廚師般有運送喜悅的能力。他內向、孤獨，有時毫不浪漫，走起路來，肯定困難。他渴望被理解，總是被拒絕；有時找到知音，卻更容易變成仇人。

但為甚麼要當詩人？我答不出來。為了構築一個比現實更真實的世界——即使那可能更加殘廢。可能這就是所謂探尋，探尋的心火永不止息——沒有幸福和回報的保證。詩人沒有甚麼特別的，執迷不悔——倔強的快樂，當然，容易迷失，而且通常善變，卻語調肯定。

志願，是給小孩想像的一片天空。有小孩想當一個飛天大盜嗎？有小孩想當「黑社會大佬」嗎？有小孩會寫乞丐、流氓或者雙失青年嗎？當了醫生的便很快樂了嗎？當了總統的，他的微笑卻像極惡魔。那麼，就讓他們寫，但不要他們想。

志願可以寫「幸福的人」嗎？一樣可以，只是不易兌現。

想起幼稚園窗外的九月落霞，美麗的天空。一雙一雙父母的眼睛裡，有幸福的幻影。他們的小孩，也應該是幸福的；或者應該說，總有一天他們的眼裡也會有這種期盼的眼神，望向他們的父母，或者他們的孩子，那麼在這共同的黃昏的光裡，遠一點看，那應該就是幸福的光。

20081231